“少将,这就是’尘星’的原话。”
驻守在孤儿院外的军人给喻恒筠转接了实况,询问他需要做什么处理。
喻恒筠若有所思。
这名军人自然不知道,傅择宣话中那个“你”,正是喻恒筠。
而被隔空喊话的本人,只让这名军人继续待命,没做其他任何指示。
书房里,阳光从一整面的落地窗外肆意挥洒,落在正坐于书桌前的男人身上,笼罩出一片肃穆的影。
喻恒筠支肘,手虚虚握着拳,捂在嘴前。回想起目前跟随傅择宣经历的一切,笔记本里记录下的一切看似不重要的疑点都一一罗列在脑海中。
这些疑点看似毫无关联,却在钟溯德的梦境中渐渐暴露出来。
方原的日记本、日记本中被涂抹的部分、钟溯德梦境中不明原因的震动,全都在这一个梦境里出现。
这让他想起来,那场震动发生的时机,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凑巧?
喻书诺失去的记忆,这样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把妹妹找回来后,家里人第一时间就找了医生,关于那段失去的记忆,医生一直以应激障碍为缘由解释。
直到现在,傅择宣的出现,把这些疑点主动带到他面前。像是一本启示录,摊开书页,把重要的地方圈出来,指着那部分督促他:“你看,这里有疑点,你快去想是怎么一回事。”xuqi.org 海豹小说网
逼着他不得不去怀疑当年这些事情的关联。
喻恒筠轻笑着以食指扣了几下脸颊:他又岂会不如这位所愿?
毕竟他的任务,就是弄清楚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不然身为一名少将,他哪来这么多闲心跟着傅择宣到处“逍遥”?
想到这儿,喻恒筠的嘴角不由得紧绷住。
这样做,对傅择宣来说没一点好处。身为这一切事情的相关人,他不计得失地把疑点循序渐进地抛出来,让喻恒筠好好接住。
他能得到什么?
喻恒筠完全想不明白。
还有,傅择宣自从三月初就开始频繁活动,他接的这几个委托,同样也是表面上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中心。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的嫌疑,但是喻恒筠确确实实觉得,这个中心就是他。
至于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他还有时间去验证。
其实从一开始与傅择宣接触,喻恒筠就本可以做得更多,但他很乐于享受这种被牵着走的状态。
他等着这位迫不及待要揭示真相的青年,牵着他走到终点。
打断喻恒筠思绪的,是一阵礼节性的敲门声。
想到还有来客,喻恒筠调节室内控制系统,将落地窗调成仅室内可见室外的模式,书房内光线瞬间消失。
打开灯,喻恒筠想了想,找了本文书摊开在桌上,抽出支笔假装在工作,同时让管家带客人进来。
“陆先生,请。”
陆申一笑,走进书房:“多谢。”
“你先去忙。”喻恒筠冲管家点头。
“是。”说完,管家从外面把门关上,留二人在书房交谈。
见喻恒筠安稳地端坐在书桌前,在翻看文书类的东西,陆申不知该不该打搅他。
但这位岿然不动的少将似乎没有要和他交谈的意思,陆申不由得暗叹口气,绷紧神经和身上肌肉,站得更直了。
他大概知道喻恒筠叫他来是要问些什么,但是这一见面就给他来个下马威,陆申还真有些云里雾里的。
陆申想,自己应该没有惹这位少将吧?毕竟他们除了组内工作的交接,完全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更别说,在小组内他从没单独接触过这位少将,惹上这尊大神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到底怎么回事啊?
数十分钟后,陆申站得有些累了,喻恒筠还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文书内。
陆申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不敢说话,任凭喻恒筠晾着他。
同时他开始疯狂思索,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导致喻少将是这个态度。
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哪位与面前这位有关的大人物,只好乖乖站在原地。他不敢把视线放在喻恒筠身上,所以胡乱瞟了几眼书房的布置后,陆申看向了少将背后的花园。
窗外一片好景致,浅粉色和梅红的花点缀在树枝上,陆申试图根据记忆里对这两种花的印象来分辨它们的种类,却是无果。
大概是两种特别常见的花,但他却说什么也记不起来。
陆申从不关注这些,一直以来他注意力投注的点,都在与自身发展息息相关的事情上。不知不觉,他已经低着头过了二十多年。
眼前鲜艳夺目的色彩,让他想起了现在的季节。
春末,正是百花缭乱的季节,他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眼前的景致。
陆申是讨厌这个世界的,以至于他看到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灰败颓然的。
被遗落的弃婴,被收养的外人,陆申永远这样定义着自己的身份,他和这充斥着美好与温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又怎么会欣赏这样的美好?
“好看吗?”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语调透露出询问者一丝兴味。
陆申收回视线,见书桌前的喻少将已经搁下笔,虽然语调有调侃的意味,但看着他的眼神中不带任何戏谑。
陆申不由忿忿地在心里暗骂,本来就是喻恒筠莫名其妙下他面子,还不许人走下神欣赏他家花园了?
但陆申当然不可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别的不说,他努力修养到现在的礼仪也不允许他表现这种情绪。
因此陆申只是恭维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园,所以走了神,还请少将原谅。”
喻恒筠不说话。
陆申不悦地抿紧嘴,说出来的话却是只口不谈及喻恒筠把他晾在这儿的行为,也听不出什么负面情绪,直奔主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喻恒筠知道陆申能屈能伸,但是陆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能把情绪掩饰得这么好,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他点点头,也不再为难陆申,直接问道:“你知道纪襄之吗?”
陆申一惊,脑中浮现出和这位中校相关的信息,但眼前的男人神色太过捉摸不定,他一时不能确定男人这话的意思,于是试探道:“您的意思是……”
喻恒筠自顾自地说:“看来是知道了。”
陆申对他这说法给予了肯定的点头。
“正好我想问问,审判者有没有ELTT接受过唤醒他的任务?”
陆申心脏骤然一缩,惊骇地盯住淡然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既然他一直知道,为什么还留他在自己的计划里?
喻恒筠很满意他的表现,紧接着又抛下一句另他惊骇的话语:“接近核心的计划组成员,倒也不止你一个。”
陆申这会明白了,喻恒筠想以这个信息换来他的信任。至于合作?他应该还没这本事让这位少将看上他的能力。
毕竟有那位如同bug般的人不是吗?
想清楚这些后,陆申打算直接示好。说实在,他在研究所的职位和审判者里的身份本身毫不冲突,不如说他研究所成员的身份更有利于他做点什么。
不过他一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顺其自然,何况到现在为止研究所也没实现什么重大突破。
陆申自然得审时度势,他坦然说道:“没有。”
喻恒筠点头,他本意并不在此:“那……”
但陆申心中有道声音催促着他说出另一个情报,没做过多心理催眠,他就选择坦白:“我还有一个情报,不知道少将有没有兴趣听?”
“说来听听?”喻恒筠观察陆申的表情,见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必要时可以帮你一个小忙。”
陆申满意了,更优雅地笑道:“三年前,有人委托过傅择宣这份工作,但是他拒绝了。”
“原因是:抱歉,无法唤醒。”
见喻恒筠沉吟,他明知故问:“少将应该知道傅择宣吧?”
喻恒筠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多谢陆研究员的信任,你可以……”
陆申告饶:“那我就先退下了,少将您忙。”
见他装出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尾音也上扬得厉害,喻恒筠难得产生几分好笑的情绪,由着他自行退下。
陆申离开后,喻恒筠思维转到了他隐晦指出的傅择宣拒绝工作的理由,心底的其他情绪一扫而空,只认真琢磨那两个字。
“无法”唤醒,而不是“不能”唤醒。
那现在呢,现在有法子了吗?
薛迟景又一次揣着两大包东西,往喻家老宅子跑。
“薛少爷。”
和管家随性地打个招呼,薛迟景一溜湫就钻到后院花园去了。
自从薛迟景抱了只小白猫回来以后,这已经是喻家老宅的常态。
管家一开始还十分忧心薛迟景这性子会带坏自家小姐,甚至担心小姐和这位浪荡子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草率把自己交给这野男人。
毕竟从第一次见面起,薛迟景就“书诺妹妹”“书诺妹妹”的叫着小姐,多轻浮一男的!
管家第一次听到这叫法时,差点没忍住破坏自己多年做管家的涵养,一拳揍上这名客人的脸。
直到自家少爷在旁边,风轻云淡地威胁要把这名客人扔出去,薛迟景才消停。
结果没想到,为了和小姐套近乎,最近这些天,趁着少爷出去忙正事,这薛迟景倒好,什么忙也不帮,还抱了只猫回来引诱小姐和他一起养。
不仅如此,他还趁机占自家小姐的便宜,总“书诺妹妹”的叫着,而且这登徒子也不知怎么地看出了他的想法,还特地到他面前炫耀着喊。
管家想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薛迟景,还紧紧盯上他的背影,以免他做出不合规矩的行为。
要不是看最近书诺小姐因为这只小白猫开朗了不少,他才不会这么纵容这登徒子接近小姐。
薛迟景哪知道管家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他想法直得很,从傅择宣小区里抱猫这件事纯粹是他心血来潮之举。
观察傅择宣好几天之后,他见这人是只撩不娶,每天就是纯粹喂猫,也不把猫带回家养,就觉得这人真是奇葩,本来就不爽的心思就更盛了。
正好当时他想到喻书诺醒来后的状态,觉得一只软糯的小宠物倒是挺讨人喜欢,说不定能稍微改善一下喻书诺的心情。
并不是说喻书诺外露的情绪不佳,相反,大家都能看出来她在尽力融入喻家的氛围,但恰恰身边的人都太关心她了,能轻易地发现喻书诺隐藏在笑容后的不自然状态。
就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喻书诺迫切地要证明自己对家人的在意,强装出一副天塌下来都没事的模样,乖巧地扮演着让家人放心的女儿。
然而她越是这样做,越是将自己越推越远。
考虑到这些,薛迟景直接就溜到傅择宣他那小区,准备把那只纯白的小猫崽子带走。
但他刚捞上这只猫,另一只花猫也扒上他裤子喵喵叫得可怜。
薛迟景觉得这是舍不得这只小白猫的表现,于是他大发慈悲地把另外的花猫也带来给了喻书诺。西瓜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书诺妹妹,我来看你了。”薛迟景站在花园里对着楼上其中一个窗户喊。
喻书诺早就听见楼底下隐隐约约的动静了,今天是和薛迟景约好来看猫的日子,她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不管是薛迟景带来的东西,还是薛迟景本人。
薛迟景把两只猫带到她的生活中,又莽撞地闯进来成为她的猫友,还是给她生活增添了两三分乐趣的。
只是不知道薛迟景有什么目的。
喻书诺捞上还在捉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白猫,抱在怀里下了楼。
管他有什么目的,至少目前这不远不近的相处还挺愉快。
见到薛迟景,看他视线转向自己怀里这只猫后扬了扬眉,喻书诺张口就解释:“大花一大早就跑出门了,捉也捉不住。”
“大花就这性子。”薛迟景想起那只第一次见面就扒拉裤腿的小花猫,笑得宠溺,顺手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捞出一袋星星糖,递给喻书诺:“喏,吃糖吗?”
喻书诺低头瞅了眼这袋糖,无奈地看向薛迟景:“我不是说过不爱吃这些吗?”
薛迟景见她不接,无所谓似地耸耸肩,撕开包装就捻出颗糖放嘴里,含糊道:“是吗?你不吃我吃咯。”
喻书诺撇嘴,坐上秋千,顺势把猫放在地上任它去玩,摇着腿看白星熟练地去扒薛迟景带来的袋子。
她也不是不吃糖,是只喜欢吃那一种糖而已,不知道来源,但从来不会缺的糖。
倒是薛迟景,喻书诺不明白他有什么执念,总喜欢买星星糖来逗她,明明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知道点内情,真是奇怪。
薛迟景跟着走到秋千旁,粗鲁地把白星提起来压在怀里,靠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
他含着这颗橘子味的糖果,想起自己和身边这人一样空白的记忆,霎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用力地咬碎了口中的糖果,嘎嘣嘎嘣像是烟花轰鸣,甚至太阳穴也随着这轰鸣隐隐作痛。
找上喻书诺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是这样想的,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有一段空白的记忆,与家人格格不入。
但是他却忘了,两人的家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喻书诺是被爱着的,她终究会走向和自己、和家人的和解;薛迟景却不会,他永远不可能和那人达成和解。
糖有些粘牙,就像这粘糊的记忆,总扒在他不能触及的死角,然后会腐化,会生出恶臭的爪牙,向他耀武扬威。
薛迟景压根不在乎,反正他一开始就从没尝到过这糖果的甜美。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嘴上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真正关心喻书诺,心里还是明晰的。
但这一点,说不定就是一大突破口。他很清楚自己的内心,这和喜欢截然不同,充其量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罢了。
这种习惯性的关心,和对星星糖的执念、习惯性怼傅择宣是一类情绪。
所以是时间了,薛迟景用舌尖刮了刮还粘着糖的磨牙,眉目间满含愉悦地笑了。
是时间验收他放的那搓猫毛的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