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歪打正着的言灵

话落如山崩,暮天枢的脑中“轰”地一声巨响。

身为高等级能力者,他拥有对力量波动极为敏感的神经,以及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燥热,强悍的力量波动化作四散的热浪,宛若迭起的雄浑兽吼。暮天枢似被一阵腥风席面,喉头涌上淡淡的腥甜,尖啸的耳鸣向他疯狂地发出警告——

危险!

攸关性命!

力量只剩二十万的暮天枢,无法化解三十万的一击。这子弹落在他身上,最轻也能去掉大半条命,搞不好就将他直接轰碎!

不仅如此,暮天枢有种直觉,往他的心火上“滋滋”地浇油。

索乐玟的力量有所突破,并非因为“大难不死”。更像是数年之久的厚积薄发、深厚底蕴,此刻找到了出世的理由。一如在山下冬眠的远古恶龙,嗅到令它着迷的气味,缓缓苏醒后,自然而然地一个龙抬头,轻松冲破瓶颈——

接下来便是一气呵成地爆发!

若是如此,索乐玟选择此刻进阶,理由可想而知:

在混战的第三天,位于约束甚少的“校园无限场”,晋升为力量值达到五十万的六级中能力者。

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备。

接下来,毫无疑问——

他要开始狩猎了!

上万观众距离甚远,听不见索乐玟的话,但他们瞪得滚圆的眼睛,半点细节都没错过。

暮天枢目光汇聚、神情肃穆,乃是危急关头的警戒状态。

索乐玟八面威风、雄姿盖世,一派游刃有余的强者风范。

很明显,局势完全是一边倒!

他们几乎能看到索乐玟的气场在不断膨胀,压得暮天枢那清俊明朗的面庞上,凝出薄薄泛光的汗水。

至于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生面孔姑娘……

她的脑袋左右摇摆,轮流看向二人,好比被干扰的雷达,似乎过于不知所措,于是干脆脱线了。

观众先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接着来个换位思考,马上生出饱含同情的念头,暗道:战斗科的小萌新啊,我们懂你呀……夹在学院的两位至强者之间,被吓傻是正常的,不糗、不糗!

不过,事实上,如曦的“傻”并不是被“吓”的。

对于她这紧巴巴的二级中能力者而言,她完全感受不到“只可意会”的精神力威压,大心脏也习惯了对峙的紧张感。

她没完全搞懂状况,左看右看了八九圈之后,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悄声对暮天枢道:“假如二级能力者中了索乐玟六级下的一枪,后果如何?”

暮天枢一愕。他怎么都想不到,如曦在如此剑拔弩张之时,还有心思问这种傻瓜问题。他快速扫了她一眼,把声音压到最低,严肃回答。

“机体毙命,精神破碎。失格人间,再无转世。”

如曦听之,一口气哽在喉中,就像生生咽了个鸡蛋。

第零宇宙中,所有等级超过二级上的能力者,因为“精神力”足够强大,生命走到尽头后,都会有“精神体”的转世。过个十年八载,转生为另一人,没有前世的记忆,却能继承相同的能力。用此种方式,命理一脉相承,生命被生生不息地叙写。

此即为“第零宇宙”被称作“能力者的宇宙”的根本原因。

但这一枪射来,精神体被瞬间击垮——

如曦作为依赖于精神力的能力者,从此就彻底和世界拜拜了!

她会化作无处不在的碳氢氧,在宇宙间飘飘悠悠,流浪着度过漫漫岁月……

以无机物的形式,与天同寿……

生命再无期……

如曦干咽了一下,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双脚却不住地发麻,和站在针毯上似的。她的心脏一拍拍地漏,就像被捅破的军鼓,只剩下“噗噜噜”地打颤。

是的,她被实打实地吓住了,内心翻了个底朝天。

如曦从小活得无忧无虑,被养父母当成眼中的苹果。她有些许小闪失,他们立刻进入应激状态;她喊一声要星星,养父母马上就张罗着造火箭。

现在的她终于切身体会到——

能力者的学院,是战场啊!

在生死线上跳舞的危机,就在眼前!

再联想到莳闇之前对她吼的话,如曦终于明白——

她啊,真的是啃象牙塔的墙皮长大的……

想到此处,如曦的前额上冷汗密布。可她不敢擦,生怕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触发索乐玟扣扳机的动作。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挪向枪口,小幅度地动了动唇,再次用蚊子声问暮天枢:“那假如是你呢?后果怎样?”

“最可能的情形是——死亡,精神体进入‘通道’,精神力从零开始重塑肉身,半月后重新现世,一月后恢复如初。”

暮天枢用最简练的话语答完,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如曦,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就认输;我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其中透出的强硬与不容置疑,是如曦从来没从他身上感受过的。

北方学院的所有人,从二级到六级,皆堪称身经百战。作战内容与形式千差万别,但有一条规则是通用的:“一旦认输,即刻停战。”

因此,所有人都对“认输”二字的唇形无比熟悉,哪怕在一长串话中毫无征兆地蹦出,也能被慧眼捕捉。

索乐玟当然不例外。

他怎能让到手的猎物轻飘飘地逃掉?于是不着痕迹地侧身,让观众们看不见他的正脸,防止有哪个能读唇语的窥去他的话。

“朗同学啊,在你作出下一步动作前,请先听我一言。”

如曦一怔:“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暮老弟会自降身份地当贼、偷我的枪,是被你指使的。他和傻子似的来无遮无拦的草坪,和我一对一决斗,也是你捣鼓的。我们兄弟几年来相敬如宾,若没有你这惹事儿的女人,我俩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甚至到了光明正大捅刀子的程度。”

索乐玟的嗓音洪亮而底气十足,此刻加上指责与讥讽的意味,如同正义的天兵叱责惹是生非的妖女。他倒是把自己的歹念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如曦的眼神颤了颤,下意识地握住拳头,五指回收,指甲陷入掌心,丝丝作痛。

她不想承认,可是……

索乐玟的话畅通无阻地钻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如曦的外衣口袋中,正装着他心心念念的赤枪,硌得她生痛。

是啊,要不是自己的歪心思,索乐玟怎会记恨暮天枢,乃至撕破面皮!

若没有自己,暮天枢怎么会置身于危及性命的险境之中!

她真的好自私!

如曦抿了抿唇,眼帘微垂,不敢看索乐玟,更不敢去瞥暮天枢的脸色。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索乐玟嘴角噙着淡笑,眼底深藏的杀意缓缓释出。他把枪口举起,对向暮天枢和如曦的中间位置。

“朗如曦,你认输的瞬间,挨枪的,可就是你旁边的人了。”

如曦的心骤然收紧,被愧疚与后悔挤得无地自容。

暮天枢见状,眼眉立起,弃下素来的温和,厉声对如曦喝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别掺和我们之间的事!”

如曦的眼眸蓦地湿润了,垂头不语,满脑子都是自己“惹事精”的自私自利,竟一时忘记了——她若挨枪,后果难以挽回!

索乐玟的视线锁定在击杀目标的心窝,精神力无声地汇聚到上膛的子弹中。蓄力不过三秒,三十万的力量注入其中,让弹夹发出“嘎嘎”的轻响。就像子弹已经忍不住要冲出枪口,直冲目标,穿胸而过!

朗如曦受到良心谴责之际——

便让她怀着内疚,以死谢罪吧!

索乐玟笑意深长,食指悄悄摸上扳机,由直变弯……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

暮天枢的心剧烈一跳!

三四百米开外,观众大气不喘地盯着他们三人。那些举着望远镜的,胳膊早就酸了,却恍然不觉。

如曦和暮天枢间隔两三米,索乐玟与二人相隔几十米,他们的连线与看台平行。因此顺着索乐玟的胳膊一路瞄去,枪口指向的是谁,观众是看不清的。

副院长月咏翔一直在观察暮天枢的表情。见他清俊温雅的脸孔出现了一瞬的惊怒交加,她兀地意识到什么,秀眉紧蹙,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索乐玟要射杀那个新生?”

身旁的鲁德没有半点特聘教师的矜持,脑袋抻得最长,看得比谁都起劲。听到月咏翔担忧的低语,他缩回脖子,一咧嘴,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嘛!”

他乃是不过脑子的无心之言,但是……

索乐玟的手毫无征兆地抖了一下!

他刚按下三分之一扳机的食指突然松了!

鲁德为了让月咏翔安心,胸脯一拔,音调扬起,满脸信誓旦旦。

“索乐玟这孩子啊,一向做得正、行得端,这么有男子汉气概的少年,当然做不出碾压弱者这种有损身份的事情咯!”

鲁德不吝惜地夸人,而被夸之人没尝到半点甜头……

索乐玟拿枪的手突然没了力气。仿若有个无形的小锤子往他的麻筋上“咚咚”几敲,那叫一个快准狠,他举起的大臂与小臂倏地麻了。

暮天枢分明能感觉到索乐玟枪口汇聚的能量,三十万的威能,压得他呼吸困难。他知道,就算自己挡在如曦身前,“百发百中”的子弹也会射穿他,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如曦紧咬着唇,看向暮天枢深锁的眉头,从他的眼底看到急切,似乎还有淡淡的失望。

眼睛一模一糊,她的心揪得快要滴血了。

她若认输,暮天枢注定被一枪击毙。

她怎能如此落井下石啊!

啊啊啊……

怎么办……

鲁德见到月咏翔略有舒心的脸孔,成功安慰人的满足感上来了,于是他收不住地继续夸。

“索乐玟啊,不仅是老大哥一般受人尊重的会长,还特仗义,有侠士风度。他举枪就是为了让新生知难而退,你瞧瞧,那小姑娘正犹豫呢!而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连催都不催!”

鲁德赞不绝口,话中人遭了大罪。

索乐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是要闹哪样,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和中风了似的,抬个胳膊比举杠铃还费劲儿。

他上扬的唇角一抽一抽,笑容被憋在牙关中。他为了保持沉着稳重的气度,把堂堂方脸扭成了平行四边形。

索乐玟不愧是意志卓绝之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集中精神,把又麻又酸、胜似被马蜂蛰过的食指放上扳机,第三次蓄力——

鲁德抬手放在月咏翔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瞧,咱的神枪手多有耐心啊!这么好的人,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刚落,索乐玟刚汇聚的力量“噗”地散去大半。

不仅如此,他的手抖得几乎赶得上打摆子了。指尖略一用力,就一颤;再加力,更重的下一晃。每次他杀心一起,就有股诡异至极的力量牵拉他的肌肉,让手枪的扳机好似开启电源的电棒,根本不能触碰!

他的烦躁和愤怒再也掩饰不住,天知道他有多想跳着脚破口大骂!

月咏翔被三番两次地安抚,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觉得鲁德说得在理,莞尔一笑:“的确,索乐玟的举枪实属威慑,否则不会耽搁这么久。”

鲁德不住地点头:“是啊,诶呀呀,你说他维持这个姿势是不是挺辛苦的呀!”

月咏翔笑而不语,目光平视。

索乐玟背对看台站立,没人能看见他拧歪的脸,面部肌肉扭曲得就像被开垦过的田地。

他一次次地反抗那莫名其妙阻止他开枪的力量,却始终落于下风。胳膊抖得麻木了,和中了麻醉枪一般,几乎失去知觉。他能保持举枪的动作,全是依靠钢筋铁骨支撑着,像个动不了的枪架子。

鲁德在院长宝座上转正了身子,抻直脖子,笑嘻嘻地做以总结。

“你就安心看着吧!之后保准有好戏发生哦!嘿嘿,不枉我连夜赶回来,不亏啊!”

话音在半空悠悠散去,余音被冬日的北风带走。

这老天爷都不得不让出话语权之人可算是闭了嘴。

“言灵”之力,终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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