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鼠镇(三)

池惑当然清楚现在自己面临的境况,祝家双生子并没有骗他,被蛊丝层层叠叠缠满的房间,相当于一个密闭的空间,修者间的沟通途径被蛊丝切断,几乎所有传信方式都失效了,包括时无筝留在池惑手指上的风铃草。

现在的池惑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是祝家双生子砧板上的鱼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非常被动。

祝家双生子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他们才选择将人带走,来到他无法呼救、其师尊也没办法立刻找到的地方。

祝行水沏了杯冷茶,并当着池惑的面,将噬魂蛊散入茶水中。

很快,被蛊毒污染的茶水,呈现出腥浓的红色。

“这段时日我们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听闻你和你的师尊,看不上白鹿城的「春信白」,”祝行水将蛊茶端到池惑面前,脸上的笑令人不适,“虽然我这茶比不了灯魁的「春信白」,但你弹了一晚上琵琶,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想必一定很渴,不会介意我的茶吧?”

“祁忘,你的嘴唇都干得发白了,真是可怜。”祝云止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看向池惑,重新咯咯咯发笑。

可令祝家双生子失望的是,即使将这杯蛊茶放到池惑面前,他们仍旧无法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半点的恐惧。

池惑看着那杯冒着腥臭的蛊茶,挑起眼皮道:“你们巫溪门就是用冷茶招待客人的吗?”

祝行水愣了愣,而后冷笑:“对你比较特别,你不是一般的客人。”

池惑:“你们不怕我的师尊秋后算账,为我报仇吗?”

“那也得随筝仙君能找得到我们,”祝行水语气轻飘飘的,“而且你们东极门,本来就同我们巫溪一族不对付,你们满口假仁假义的,听着就让人犯恶心。”

祝云止:“哥,你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把那杯茶喝下去,看他还能笑出来吗?”

祝行水:“一旦想到这么好看的脸,再也不能笑了,我就觉得心疼可惜呢。”

两兄弟似乎自有乐趣,又开始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池惑看向在杯中摇晃的猩红蛊茶,真有点担心这两疯子将茶水给溅出来。

“可以让我自己喝吗?”池惑语气平静地发问,“我不喜欢被人喂。”

双生子的笑戛然而止,祝行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会自己喝吗?”

池惑反倒困惑了:“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会?”

祝云止有些担忧:“哥,不要信他……”

“我警告你别寻思着搞什么小动作,你今晚不喝了这杯茶,就出不了我这个门。”祝行水不知道对方现在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于是用冷声冷气威胁道。

池惑却依旧不动声色:“我知道,不喝的话还有第二杯、第三杯,而且是不是茶也不好说了,对吧?”

祝行水怔了怔,而后发笑:“难得遇到这么通透的人,再说下去,我可真要有点喜欢你了。”

说着,他解开池惑被蛊

丝捆绑的左手,将猩红蛊茶递到他手里。

他不怕池惑把这杯茶给泼了,毕竟他最不差的就是蛊毒,今晚也愿意奉陪到底。

池惑将蛊茶拿在手里,猩红似血的浓烈气息弥漫而来。

这个时候,他就要感谢之前鬼主给他服下的「破言蛊」了,毕竟红沙谷的特产「破言蛊」,刚好与巫溪山一脉的蛊毒相克。

当时,他主动与鬼主开口,明面上是要以服下「破言蛊」为条件,换取对方的帮忙,实际上有两层考虑:

第一,自己的命,是唯一可以让当时的鬼主信任的砝码,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代价;

第二,他一直知道破言蛊与巫溪门的蛊毒相克,二者重复服用可以克化消解,只不过克化的过程非常痛苦,双重蛊毒在体内共同作用,煎熬程度可谓让人脱一层皮。

破言蛊和巫溪门蛊毒相克相消这件事,是上一世池惑在后期掌握的秘密,现在这条时间线上,年少的鬼主并不知情。

池惑想,也正是鬼主不知情,当时才愿意把破言蛊作为交易的砝码。

当时在扶水城的时候,池惑考虑到了祝家双生子这个潜在威胁,才主动提出了服用破言蛊。

他确实利用了“自己”,但也可以说,这是场和“自己”一举两得的交易,毕竟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虽然对方被蒙在鼓里。

在祝家双生子的注视下,池惑毫无反抗地将蛊茶饮尽,因为整个过程过于顺利,祝家双生子隐隐约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但祁忘确实将蛊茶喝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丝毫做不了假。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小修士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就好像他早有所备了一样……

祝行水强压下盘踞心头的疑惑,扯了扯唇角拍手道:“真是令人佩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喝蛊毒喝得这么无所畏惧的。”

池惑刚想回答什么,可还没得及发出声音,滑过喉头的蛊毒开始起效了。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颤,两种蛊毒作用下,仿佛千万只毒虫火蚁穿透奇经八脉,密密麻麻啃咬他的五脏六腑,接连如密雨的刺痛感汹涌而来,流淌在身体里的灵脉也开始横冲直撞,全然没了秩序。

被蛊毒渗透的池惑倒在地上,只有脖子处被祝云止用蛊丝提拉着,仿若一具坏掉的提线纸偶。

“我还以为他有一手准备呢,这么看来,刚才他表现得那般从容,都是装的,纸老虎而已。”祝云止冷笑一声,脸上神情已经从先前的好奇变成了不屑。

祝行水又静静地观察了池惑一会儿,没接话。

剧烈疼痛蔓延五脏六腑,池惑疼得面部痉挛,目光散乱地看着天顶,眼中光彩消失,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灰。

但他始终一声不吭,将所有痛苦往肚子里咽。

“可惜了可惜了,如此美人,今日要毁在我们手上了。”

不到半盏茶功夫,服下蛊茶的池惑气息微弱几不可闻,先前还保持着一点怀疑态度

的祝行水,此刻也渐渐放下戒备。

毕竟祁忘已经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还有什么转机可言呢?

除非有奇迹出现,但这世上向来没什么奇迹。

祝家双生子又开始笑起来,祝云止捡起从池惑手上滑落的茶杯,和祝行水一道儿凑近了看他们的“战利品”。

哥,你说,他都已经疼成这副死人模样了,身上的皮肤怎么还没开始溃烂呢?10_[(”

双生子已经感觉不到池惑的威胁,更近一步凑近了看,电光火石间,从池惑的袖间突然闪出一道白影,双生子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两双尖锐的骨爪已经朝他们的脸抓来,淬了毒的手指深深刺入他们的眼窝,球体破裂的闷响之后,紧接着是浓液飞溅的滋啦声,还有双生子尖锐刺耳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我的脸…我的容貌啊啊啊啊!”

和他们的眼珠子一道儿被挖下来的,还有他们面部三分之一的皮肤。

“多亏了你们,给我布置了一间这样密闭的蛊房,让我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用担心被外界干扰了——”

原本一片死灰的眼睛重新聚焦,池惑的脸色依旧灰败苍白,但眼底却浮起几分凉凉笑意,眼尾胎记被映衬得格外深浓红艳,这抹红随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上挑,诡谲又艳丽,仿佛从地狱爬出来勾魂索命的艳鬼。

蛊与蛊相互作用带来的痛苦渐渐平复,池惑从满地蛊丝里坐起身,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房间里,他可以动用尸傀之术,操控先前鬼主送给他的人皮娃娃,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鬼术的事被人发现。

附着了红水镇鬼婴的人皮娃娃比寻常尸傀要厉害许多,在池惑的鬼术催动下,小小人偶用怨念张开保护屏障,口中像唱歌谣一般反复不停:“娘亲不慌,娘亲不慌,今儿的客人不听话,孩儿听话,孩儿听话,听话的孩儿要撕破客人的脸……”

祝家双生子最在意的就是他们那张脸,此刻眼珠子被挖了,脸也破相了,不知名的毒顺着他们的伤口渗入体内,他们疯了一般在地上发狂打滚,已经顾不上死而复生的祁忘坐起身,重新抱着那把绘有红枫白鹤的五弦琵琶。

他用已经解开束缚的左手急急拨动琴弦,旋律与层层叠叠的蛊丝发生共鸣,整个房间开始震荡。

不多久,诡异的响动和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地上打滚哀嚎、试图用内力逼出毒素的双生子隐约听到了鸡鸟鸣叫,由远及近,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好像是鸡叫了,大概天快亮了吧。”

抱着琵琶的池惑幽幽道。

七百里之外,枫泊村。

在被东极门收为外门弟子之前,祁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一日前鬼主抵达枫泊村,得知祁忘的娘亲早在七年前离开了村子,至今是死是活尚未可知,祁忘娘儿俩曾经住的旧屋,早已经因为破败不堪被拆掉了,旧物大部分被寄送到了东极门,只有小部分祁忘不要的,乡亲邻里都分掉

了。

鬼主和一众乡民打听,得知了两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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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祁忘小时候是个傻子,头脑不开窍,总是蹲在家门口望着远方发呆,被人打骂也完全没有反应;

第二,祁忘生得漂亮似瓷娃娃,全然不像他娘亲岚姨,村里有传言祁忘要么全随了他不为人知的爹,要么不是岚姨亲生的。

这一天,鬼主刚想继续在村里打探些信息,眼皮突然不受控地乱跳,他眉头拧了拧,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猝不及防接收到了「破言蛊」在祁忘体内被激活的信号。

「破言蛊」一旦生效,服蛊人和下蛊人之间不仅达成了共同遵守秘密的契约,更是将两人通过蛊毒的操控连接在了一切。

如果「破言蛊」被外界因素激活,下蛊人便能第一时间知道此事,并能迅速锁定服蛊人的方位,毕竟这是为了保护下蛊人秘密而培育出来的蛊虫,锁定方位更能方便下蛊人行事。

正常情况下,「破言蛊」被激活,意味着下蛊人的秘密被服蛊人说了出来。

一瞬间,鬼主僵在了原地,他错觉自己的五感在刹那间被抽空了。

蛊毒被激活,除了他身为鬼主的秘密被暴露外,更重要的是…祁忘当下应该已经因为蛊毒全身腐烂暴毙而亡……

……这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断断续续重复着的一句话——

这绝对、不可能。

不可以、也不应该——!

乱糟糟的,仿若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轰然崩塌。

“祁忘,你骗我!”

下一瞬,鬼主动用他能想到的最快办法,朝「破言蛊」指示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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