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六章

一人身着深蓝长袍,绣有暗色云纹,锦衣金冠,仪表堂堂,他站于宋蘅前几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匆忙赶来,他的气息不稳,带了几分急促,面色怀念而怅惘,慨然道:“我来了。”

“见过裴公子。”

身后丫鬟恭顺行礼,目不斜视。

裴素行平复好起伏的心绪后才敢向她走去,脚步轻轻,身姿单薄地不可思议,短短几步路,他却走了这么久,他攥紧手,喉间发紧,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几次张合,无数个念头于心间划过,口中称呼变了几变,最终唤了声:“宋姑娘。”

宋蘅轻笑,落落大方,见他额间有汗,不禁问道:“何事来得如此急,可是要事?”

裴素行点点头,来见她,便是唯一的要事。

这许多年他被困在这秘境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人鬼不鬼,如一缕游魂,看着永不坠落的落日,时时怀念,直至今日方能得见一线因缘。

“既是要事,快快进来,爹尚在书房,我带你去寻他。”

裴素行心间倏尔发涩,眼前宋蘅言笑晏晏,浑然不觉,但于他而言,故人在即,便是旧日残影,依然让人生怯。

宋蘅向着书房行去,见他呆立原地,她侧过头,眼含疑问:“怎的了,可是此事难办?”

“并非如此。”

他稳住心神,抬脚向她走去,两人一块向前走着,背影紧挨着,相距不足一丈,瞧着极为亲密,一人高大沉稳,知礼包容,一人纤细端庄,聪慧温柔,甚是相配。

这两人间再也挤不进旁人,更没有他席玉君的位置。

那个名为裴素行的存在是这样向他明晃晃昭示的,他分明是这秘境中的生物,却佯装不知,混入了宋蘅的记忆中,做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来者不善。

席玉君这次瞧得分明,在他的腰间,堂而皇之地悬挂了半块莲花玉佩,正是宋蘅所缺失的那半块,那么此人身份便昭然若揭,他便是宋蘅凡间的夫婿人选,自幼定亲,情谊深厚。

他毫不犹豫便跟了上去,既是秘境生物,说不得便是破局关键,剑声铮鸣,他一手紧握,只要是生物,便可杀之,而那半块莲花玉佩,他无论用何种法子,也要将之夺来。

府内用具并不奢华,倒是十分朴实,假山流水,白阶廊桥,池中荷花丛丛,色泽鲜明,正是日头盛时,明亮夺目,照在人身上,一时便连人影也熠熠生辉,陡然明亮鲜活起来。

她所过之处一片阳光明媚,静谧安宁,是所有记忆中最平静的时刻。宋蘅不紧不慢地走着,淡青罗裙雅致出尘,青竹簪更添一分清丽,婉约动人,只是看着她,便觉得心境祥和,她徐徐道:“前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边州异动,恐有不宁,圣上有意遣你出使,不知你心下作何打算?”

裴素行微怔,眼神恍惚一瞬,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处于宋蘅的记忆中,而她仍停留在从前,在他离开那刻,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不记得了,也无从算起了。

许是没听到答复,宋蘅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是不愿?”

以他们两家的关系,没什么不能说的,裴家宋家素来交好,他们甫一出生便定下了亲事,更为亲近,这桩亲事京中无人不知,是以她同裴素行也无需多加顾忌,只是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友人。

裴素行心底一清二楚,宋蘅对他并无爱慕。她是温和的,有见识有手腕,处事公正大气,待他也亲近宽厚,但终究不是两心相印的爱侣,她的举止没有任何差错,可正是因此,她始终与他隔了一层。

但感情对于大家族来说,无关紧要。他是个良人,腹有诗书,有气魄有志气,能担当起一家之长,是个君子,两家知根知底,可以交托终生,这便足够了。

宋蘅看着他,唇角微翘,淡笑道:“裴公子可是有所心事?”

几次怔忡,不像他的作风,他向来头脑清醒,做事有条有理,颇有些雷厉风行,不会如今日这般屡屡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素行:“并无。”

如今他哪还有什么心事。

书房近在眼前,宋蘅止步,准备离开,书房重地,她女子之身多有不便,此事又事关紧要,她自知分寸,也并未忧心忡忡:“父亲正在房内,我便先行退下了。”

裴素行颔首,目送她转身离去,而后他再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心神紧绷,面色凝重地推开了厚重的木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后,内里一片虚无,空无一人。

记忆中已唯有宋蘅一人,哪怕是透过她的记忆,他也再不能得见那些故人了,一时间心头涌上千头万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管是宋家还是裴家,甚至是整个赵国,都早已化作尘土,尸骨难寻,仙人之力根本不是一介凡夫俗子可以匹敌的,凡人如此渺小孱弱,家国都像个笑话。

他又能怨恨谁呢?

裴素行看着自己飘渺的身形,亡魂虚影,他终究什么也没能做到,但许是上天怜悯,让他再遇宋蘅,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他用力握了握那半块莲花玉佩,虚幻的掌心却早已无法再感受到这块玉佩的温度,亦感觉不到它的分量,一切因果缘起于此。

屋外,宋蘅走到一株榕树下,她轻声道:“阁下可是有所求?”

她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席玉君,这个完全陌生,不似凡人的谪仙,他一手持剑,剑锋无华,白袍猎猎,面若冠玉,温润俊美。

席玉君恍然,迎上她质疑的目光:“你总是在问旁人所求,但是,阿蘅可有所求?”

“你认识我。”宋蘅微讶:“宋蘅冒犯,敢问阁下是何人?”

他走近她,低头端详她。

“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阁下说笑了。”

宋蘅笑着摇摇头,一眼看破,他这通身气质断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倒是有些像目中无人的连云天中人,但他温和有礼,并未蔑视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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