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南泗之境一

他抱的很紧,少年郎身量也高,肩宽腰窄,虽然劲瘦但骨骼实在是重,压在她身上也有些难以呼吸。

云念的双臂抵在他的胸膛处,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

这种程度的拥抱他们有过很多次。

一次比一次更加亲密,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像是要将对方染上自己的气味。

可从未有一次是这样的。

他说的话可以当成是师弟对师姐的依赖,也可以是……

少年对心上人的承诺。

云念茫然无措地缩在他的怀中。

“师姐,我有很多秘密无法告知你,你若是知道会陷入险境,如今的我也没有勇气去告诉你,但你信我,我永远不会害你,你以命相护,我也同样如此。”

云念的大脑完全宕机,鼻息间的青竹香在以往是清淡的,如山间云溪。

可在此刻却带了些强势,步步紧逼要将她牢牢缠住。

“师弟,你……”

她喃喃着,觉得好像有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推了推他,声音细若蚊蝇:“我有些喘不过气。”

少年撑起身体,身躯却依旧挡在她的身前。

她觉得这实在有些诡异。

他们如今躺在一张床上,彼此只穿着中衣,薄被下的身体相互挨着,冰凉与温暖的体温截然不容,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彼此的存在才显得更加清晰。xuqi.org 海豹小说网

他垂首望着她,她躺在他的身下,像极了……

云念忽地咳嗽起来,侧过身捂住嘴剧烈咳嗽。

“师姐,没事吧?”

少年的掌心贴在脊背上,宽阔的手掌按在分明瘦削的蝴蝶骨上,寒意顺着侵染,被他触碰的肌肤汗毛倒立,一股难言的战栗涌遍全身。

云念的脸咳得通红,丝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他身边这般狼狈,竟然被口水呛到。

淦啊!

好丢人!

她摆摆手远离他,少女坐起身背对着他,拍着胸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呼吸。

她喘着气,宽大的中衫有些薄,她又太过瘦削,中衫穿在身上晃晃悠悠,因为微微佝偻着脊背,中衫勾勒出婀娜的腰身,像是他一掌便能握住。

谢卿礼的喉口干涩,耳根滚烫。

“师姐,你没事吧?”

云念咳了许久嗓子有些干哑:“我没事,你让我歇会儿。”

“嗯,我等你。”

等她?

云念惊恐回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晦暗低沉,涌动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瞧见她看过来后,那股晦涩快的像是缕风般一闪而过,随后少年眯起眼,笑意倏然绽放。

他乖巧地喊:“师姐。”

云念艰难吞咽了下,尴尬笑了两声:“哈哈,我们这样躺在一起好像也不太合适,外面是苏师姐吧,我去帮她。”

她起身越过

他便要下床,薄被掩盖了少年的双膝?_[(,她不知他的腿到底放在那里,估算着距离小心跨过去。

膝盖顶到什么东西,他闷哼一声,小声喊她:“师姐,你踩着我的小腿了。”

她似乎把他踩疼了,少年眉头微皱,本来靠坐的脊背微弯。

他可怜兮兮道:“师姐,有点疼,伤还没好。”

他压低声音,本就清冽的少年音更加柔软,眸中似乎还含着水光。

云念慌忙扑上前掀开他身上的薄被,她跪坐在他身边,掀开他的长衫翻看着他的小腿。

她下意识想要去掀谢卿礼的锦裤,谢卿礼只想逗逗她,没想过她能这般大胆。

纵使再过厚脸皮,此时也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师姐。”

她抬起头不满看他:“我帮你看看伤到哪里了。”

谢卿礼只觉得她分外可爱,他握着她的手腕,那点善心突然便回来了,也不忍再逗她。

少年笑着说:“我没事。”

云念:“你怎么可能没事,让我看看!”

谢卿礼拦着她要掀他裤管的腿:“我真没事。”

“我看看,别逞强!”

“师姐——”

吱呀——

屋门被推开,端着药的女子一脸诧异地看着床上相互纠缠的两人。

少年少女只着单薄的中衣,两人的距离很近。

云念跪坐在谢卿礼身边,宽大的中衣因为方才的挣扎微微松散,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分明的锁骨,一侧的衣衫下滑,从苏楹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见她的左肩。

谢卿礼的耳根微红,一手握着云念的手腕,一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裤子,俨然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而他们刚刚说的……

看什么啊!

苏楹不可置信看向云念:“念念,你们……”

云念:“?”

苏楹的红唇微启:“你们这……尚未婚约,身体也还没好,如此急迫不太合适——算了,时代不一样了,你们继续,我先出去。”

她端着药匆匆走出去,留下还拉扯在一起的两人。

云念与谢卿礼对望,清楚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跪坐在他的身边,方才还要去扒他的锦裤。

系统:【我都想不明白,你怎么敢的啊!】

云念:“……”

“师姐,你——”

“你出去啊!”

她拉过被子兜头将自己罩住,只能看到一团隆起缩在薄被当中。

谢卿礼有些想笑,担心她将自己捂的难受,凑过去想要去掀被子:“师姐,里面太闷了。”

她死死拽着被子,任凭他如何哄着也不肯将身体一角露出来。

像个小乌龟。

少年的笑声分外明晰,落在云念的耳朵里像是在嘲笑她一眼。

她躲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你出去喝药

!”

她那一脚看着踹的重,实际上隔着薄被踢在身上收敛了几分力道,加上她本身便没刻意用力,这一脚毫无威慑力,跟挠痒痒一样。

谢卿礼无声笑了瞬,颇为好心地替她掖了掖薄被,将她露出来的头发塞进去,趁机又摸了摸她的头。

“师姐,我先出去。”

少年起身,悉悉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他应当是在穿衣。

云念觉得这实在有些诡异,他们穿着内衫躺在一张床上,共盖一个薄被,他在她身后穿衣。

这画面总让她想到些不该想的。

她缩的严实,谢卿礼捡起先前被她系在腰间的深蓝发带,随意将散开的乌发束成马尾。

少年垂首望着床上的人形乌龟,唇角的笑意敛去几分。

她似乎已经隐约感受到他对她存的心思了。

狩猎时不能太过心急,尤其她这种胆小的,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兴许还会故意疏远他。

他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能察觉到云念其实并没有那般迟钝,她是自己下意识不想面对,好像是在顾忌什么。

有什么东西让她顾忌,她不敢去揭开两人之间波如蝉翼的那层纱。

是什么东西呢?

浓密的长睫微敛,少年遮去眸底的阴沉。

不管什么东西,若要横在他和云念之间,他势必会揪出来碾碎殆尽。

他似乎走了。

云念躲在薄被中听到门开又关上的声音。

谢卿礼都走了,她掀开薄被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被中都是少年身上的青竹香,如今天气不算冷,她缩在里面像是被他的气息完全包围,明明不在他怀中,却胜似在他怀中。

云念想不明白,一个男子身上怎么可以这么香。

她趴在床上,额上的鬓发沾湿,原先苍白的脸也因着方才在被中的那一小会儿滚烫绯红。

大脑乱成一团。

云念是有些迟钝,但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心口,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在雷劫之中,在意识到谢卿礼真的会死之时,她慌乱的毫无章法,那一刻满脑子不是她的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不能死。

她不想见不到他。

她想听他喊她师姐。

她喜欢他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乖巧听话的样子让她的心都跟着软成一团。

【你……谢卿礼不会喜欢你吧?】

喜欢吗?

一个她之前便想问的问题。

谢卿礼是温柔强大心性纯善,但生性疏远,他对苏楹和江昭的态度和对她完全不一样,云念是能感受出来区别的。

比如他对她刻意的亲昵,暗戳戳的靠近,一声比一声柔的师姐,明目张胆的保护,纵容与宠溺。

云念应当是如今这世间除了他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在进入这个世界前她是将所有能查出来的资料

都看了几遍。

谢卿礼在原书中从进入踏雪峰,一直到最终黑化灭世,这期间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全文一百多万字,他没有一段感情线。

真正的大男主独美。

所以云念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原书中道心坚定到好似没有情感的人,为何会对她这一个仅仅认识三月的人这般特殊。

她有些热,索性掀开薄被四仰八叉平躺在榻,茫然望着头顶上方经文流转的阵法。

【可你是要走的啊,你只是来打工的,确保他成为剑道魁首不要黑化就行,你们如果在一起的话……】

【到时候你舍得走吗,他舍得放你走吗?我总感觉谢卿礼的人设不像书里写的那么简单,一个正道之光怎么可能修杀戮道啊,到时候你要走的时候,他还真指不定干出什么事,若是因为这样又让他黑了的话,世界崩塌我们都要成为穷鬼。】

系统:【我觉得你可以好好想想,当然我也不反对你跟他在一起,有很多前辈的任务就是去谈恋爱嘛,说不定你以后也会接这类任务,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你的业务不包括这方面……但你要想用爱去感化他,我觉得也可行,前提是你走的时候他不会黑,阿门。】

系统虔诚祈祷。

云念眼角一抽:“那你还是闭嘴吧。”

关于她走的时候……

穿书局制定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假死。

按照时间应该在十年后,但如今看来似乎用不了十年。

系统麻了:【是的,没想到人家背着咱们偷偷升级,已经渡劫中期了,只差一步入渡劫后期达到大圆满,他现在已经是剑道魁首了,你只要想办法帮他完成最后一件执念,确保他大仇得报今后不会黑化,我们就可以启程返航了。】

这次云念没应声。

她懒散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外面隐约传来谢卿礼和苏楹说话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舍得走啊……】

云念依旧没说话。

沉默就是回应。

系统也愣了:【姐,这可不行啊,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时机到了局里自然会来接你,到时候难不成你一剑劈碎传送天路,跟他们说我不走了我要死在这里?你看你领导记不记你。】

云念被它吵得头大,反身切断了跟它的联络通路,拉上被子重回乌龟状态。

薄被上都是少年的气息,她一直都很喜欢这股味道,很干净很纯粹,是独属于谢卿礼的味道。

看这本书的时候她很喜欢谢卿礼这个角色,所以当知道原书烂尾,而他落得个那种结局之时,云念想也不想就揽了这个任务。

她想象的谢卿礼跟她见到的谢卿礼几乎一样,温柔强大又果敢。

起初的接触确实带了目的,对他的保护和关爱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可从什么时候性质就变了呢?

是真的想对他好,知道他的身世之时悲痛又心疼,她已经很久没想过任务进度了,做的

那一切都是出自本心。

随心而行。

系统说谢卿礼喜欢她,云念并不确定,不知道少年是因为她的保护而心生依赖,还是真的喜欢上了。

云念取出谢卿礼送的凤扣。

她无意识摩梭着,仔细想着,企图分辨出自己的心。

指节不知何时敲响了凤扣,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师姐,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_[(”

少年沉默一瞬,“嗯”了一声后道:“师姐,师父传我去议事,我现在要去找他,等我回来后,晚上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东西要取。”

“……好。”

“那师姐,等我回来,嗯?”

很温柔的少年音,尾音上扬似是贴着她的耳根倒灌进来,似是在哄着她一般。

云念将凤扣拿远了些,搓了搓酥麻的耳朵,闷闷回应了句:“好。”

或许是觉得有些冷漠,她又加了句:“我等你。”

少年笑了笑,投映在窗纱上的身影微颤,能看到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师姐,再睡会儿吧。”

“……嗯。”

少年切断玉扣,一口喝完手里的汤药,随意擦了擦唇角沾染的药渍。

“辛苦苏师姐了。”

苏楹摇摇头:“应该的。”

“师姐,我去找师父了。”

“……好。”

少年放下碗抬步就要离开,苏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在他走出去三步远后又小声喊住了他。

“谢师弟。”

谢卿礼回身看来,眸底的疏离清晰可见。

苏楹几步上前,交叠的手揪了揪衣袖,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说。

直到少年径直开口:“我是喜欢云师姐。”

他承认的太过果断,苏楹怔了一瞬有些反应不来。

谢卿礼又道:“我喜欢她,不是师弟对师姐的喜欢,兴许你们都能看出来,我不知她是什么心意,也不知她在顾虑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个乌龟属性,有些事情需得等她自己主动,我太过强势会让她不舒服,因此我并未挑明,我在等她。”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饶是苏楹早就有了猜想也不免诧异。

兴许旁人会觉得,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好事,纵使是同门,但修真界一贯看得开。

可苏楹有些莫名的忧心。

迎着少年坦然的目光,她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云师妹喜欢性子柔和纯善些的,所以谢师弟,你若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那……”

她的话没说完,但谢卿礼能听出来。

苏楹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自然能察觉出他这人表现出来的与真实的他有所差别,他在琴溪山庄的疯狂与自毁、以及他修行的杀戮道,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善良无害的少年应该做的。

他有所隐瞒,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伪装

出来的模样。

苏楹既是在委婉提醒他,也存了些警告的意味,告知他不要对云念有坏心思,也不要将那些残忍手段用在云念身上。

他忽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极为轻柔的模样,眼底的光亮星星点点:“苏师姐,你放心,我对云师姐没有坏心思。”

苏楹尴尬点头:“那是自然,我知晓的。”

少年转身,唇角的笑在瞬间烟消云散,眉目间的柔情被霜寒取代。

他是对她没有坏心思,但存了些什么旁的心思或许苏楹永远猜不出来。

他可以暂时退步温柔出击,一步步攻陷心房。

但若是这招也不管用。

谢卿礼停下脚步,望向一望无际的虚空,圆日高悬日光刺眼。

他也认了。

那就用他自己的方法去做,虽然是下下策,管用就行。

留住她,独占她,与她生时缠绵,死亦不休。

不愿意也没关系,被她咬出血也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卿礼收回眼。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少年身上,在清俊的五官上投下阴影,马尾随着他的走动坠在脑后,深蓝色的发带露出一角在风中摇曳。

***

扶潭真人坐在正中,四周坐满了人,都是从玄渺剑宗赶来的人。

如今江昭、谢卿礼和云念三人重伤,琴溪山庄的事情还没完全收尾,扶潭真人便带着人留在了这里,等他们收拾好再启程。

屋内气压低迷,一群年长的剑修此刻满脸愁容,叹气的叹气,沉默的沉默。

少年从屋外走进来的那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谢卿礼恭敬行礼:“师父,长老们。”

扶潭真人摆摆手:“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谢卿礼直起身:“是。”

扶潭真人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同于前几日的苍白,如今的他好像好了许多。

他心下倒是有些疑虑,明明伤的那般重,为何这么快便好的七七八八,他不认为那极为烧钱的阵法可以有这般强大的功效。

可谢卿礼这些天肉眼可见的愈伤速度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难道说,渡劫修士的自愈能力便是这般?

扶潭真人没见过渡劫,修真界也很久没出过渡劫,谁也不知道步入渡劫后是怎样的状态。

他只能用这些话去说服自己。

他放轻声音:“阿礼,身子可还好?”

谢卿礼颔首:“很好,劳烦师父忧心。”

依旧还是他那个听话的小徒弟。

扶潭真人与四周的长老们对视一眼,有些话他这个当师父的问不出来,便只能靠别人去问。

坐在扶潭真人左边的长老元擎率先开口:“你应当也知道我们传你来是为何,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是南域谢家的少主?”

“是。”

元擎沉默了一瞬。

屋内的气压低沉。

南域谢家这些年沉寂,没想到竟然灭了门。

“南域谢家因何被灭门?”

谢卿礼抬了头,目光直视元擎:“因为我。”

元擎和扶潭真人齐齐皱眉:“那人要你到底是作甚?”

“因为我父亲是裴归舟。”

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说话。

这场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扶潭真人站起身。

他努力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的父亲是裴归舟?”

“是。”

裴归舟,裴家上一任家主,十七年前的天下第一剑修。

他十三岁便扬名仙门,在群英会上一战成名,一百岁入大乘后期,离渡劫只差一小步,是当时修真界唯一有希望入渡劫的人。

天赋虽然不如裴家老祖裴凌,但在近几千年来的修真界中,他是天赋最高的一人,是唯一有机会突破“继裴凌后,修真界再无渡劫修士”魔咒的人。

可这样一个天赋异禀骄傲恣意的天下第一剑修,在十七年前却无故而亡。

他死后的第三年,休宁城裴家灭门。

“裴归舟成婚了?”

从未有人听说过裴归舟成婚了。

谢卿礼点头:“是,彼时裴家被人盯上,父亲为了保护阿娘并未告知外界已经成婚的事情。”

扶潭真人问:“你父亲因何而死?”

谢卿礼回:“他死在生死境,为护怀着孕的阿娘。”

生死境。

无一人敢说话。

众人心里的情绪不能用惊诧来说,已经是惊骇的地步。

一位长老抖着声音问:“这世间真有生死境?”

生死境,可窥天命。

这不过是个传说,这么多年了,便是裴凌都没有去过生死境,为何裴归舟会去?

“有。”谢卿礼神色很平淡:“这世间有生死境,我父亲便是死在那里。”

一个彼时的天下第一死在了生死境。

扶潭真人:“你可知生死境在何处?”

谢卿礼摇头:“不知。”

“为何因为你父亲便要灭了谢家?”

谢卿礼沉默了很久,少年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扶潭真人放缓语气:“若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我们不会逼——”

“我父亲在生死境窥见了些天命,又得了些东西,大抵可以决定这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吧,他也因此遭到杀害,死前将所有的修为渡给我娘,我娘又渡给了我,那东西也随着修为来到了我体内,那人想要它。”

他实在太过冷静,好像这整个修真界的存亡是一日三餐吃什么这种小事一般。

这话或许旁人说来会显得虚假,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决定整个修真界的存亡?

可偏偏是谢卿礼。

十七岁的渡劫修士。

裴家家主裴归舟和谢家大小姐谢鸢的孩子。

裴家、谢家、柴家三大家族以灭门为代价也要保护的人。

“柴家又是因何灭门?”

倘若裴家和谢家是为了保他,可柴家呢?

天玄城柴家习刀,也不算大门派,举宗上下不过两千人,与谢家和裴家两家关系都一般,为何会因此遭到灭门?

无人注意少年的眼底晦暗闪过。

垂下的衣袖掩住了他紧握的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骨节被捏的噼啪作响。

扶潭真人:“阿礼?”

谢卿礼很快回:“那人是柴家的人。”

他抬起眼望向扶潭真人,冷着声音道:“他是柴家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我不知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当年他带着浮煞门去灭裴家之时,柴家家主知道了这件事,带着所有兵力去支援裴家,总之……最后也灭了门。”

扶潭真人惊愕:“你说……他是柴家的人,但是他灭了自己的家族?”

“是,世人传裴家和柴家是被魔修灭门,并不属实,乃那人所为。”

突然接受太多信息,众人的大脑在嗡嗡作响。

三大家族在短短两年内先后灭门,竟然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谢卿礼又开了口:“他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这些年我一个人都留不住,他已经盯上了玄渺剑宗,若长老们忧心,我可以离开——”

“你别说话。”

一人打断了他的话。

是御兽司的长老陈秉正。

他还坐在椅中,仰首安静看着谢卿礼。

他长得很严肃,不笑的时候有些吓人。

“谢卿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玄渺剑宗有坏心吗?”

其实这话很傻,哪有人会当着这么多玄渺剑宗的长老们面前承认自己有所图谋?

可谢卿礼微抿唇瓣,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没有。”他否认,声线坚定:“我不会害玄渺剑宗。”

他不会害他们,因为云念会讨厌他。

“我是玄渺剑宗的弟子,便会与玄渺剑宗共存亡,不会害你们一人。”

因为云念喜欢这里,所以他会保护这里。

他再一次肯定:“长老,师父,我不会害你们。”

在一群一二百岁的长老们面前,他实在太过稚嫩,连他们的零头都没活到,但却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也是经历事情最多的一人。

尚未出生时父亲去世,两岁时裴家灭门,四岁时谢家灭门,此后被囚禁几年碎了道心。

陈秉正忽然便笑了,两撇胡子横飞显得有些喜态:“你修杀戮道又如何,只要你对玄渺剑宗没有坏心,只要你还是玄渺剑宗的弟子,宗内会永远护你。”

他站起身,上前几步拍了拍比他高上半头的少年。

陈秉正感慨道:“臭小子个头还挺高,你们这些少年郎最是心高

气傲,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知不知前几天那雷劫让我缓了好几天?”

他身后的一位长老附和:“我现在这胸口还疼呢,扶潭你得负责,我可是为了救你这弟子。”

“对啊,还有我,这一战我得缓半年。”

“扶潭,这你不得把你珍藏多年的灵丹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众人你来我往附和着,原先压抑的气氛骤然间消散。

谢卿礼垂了垂头,原先紧握的手松开,手指蜷了蜷。

他不太适应这种热闹场面,尤其对着一群根本不熟的人。

可目光却在无意间与一直没说话的人对上。

扶潭真人依旧是那副模样,看着严厉,实际上只是色厉内荏。

他看向谢卿礼的目光很复杂。

莫名与云念很像。

那是心疼,悲伤,惊诧,唯独没有害怕和厌恶。

他无视身边人的取笑嬉闹,抬手揉了揉谢卿礼的乌发。

“他算什么东西,敢动我扶潭的弟子,还一动就是几个,从霄的仇我还没找他报呢,现在还打我小弟子的主意,为师必要扒了他的皮。”

扶潭真人又拍了拍谢卿礼的肩:“乖孩子,受苦了,玄渺剑宗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也不可能因为畏惧他们便将你赶出去,只要你是玄渺剑宗的弟子,师父会拿命去护你,便是要死,也是师父死在你前面。”

“阿礼,谢家、裴家、柴家的仇已经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仇恨了,事关整个修真界,你和念念只管去查,玄渺剑宗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别怕,也不要有顾虑。”

谢卿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如今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白天还能穿的衣服晚上便能感觉到冷意。

他仰头望着虚空,今晚的星星很亮,漫天都是繁星,璀璨耀眼。

他以为玄渺剑宗会赶他,他总是将人性想的肮脏又邪恶,仿佛不是利己的事情便不会有人去做,为他人牺牲不求回报这种事情只存在话本中。

可却忽略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人,也不是所有门派都是浮煞门。

三大家族为了护他而灭门,不求他的回报,那些人死前甚至让他躲起来不要去为他们报仇,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云念、苏楹在琴溪山庄救他也不求他的回报,只是因为他是她们的师弟。

扶潭真人和玄渺剑宗护他同样如此,因为那些事情错不在他,因为他是玄渺剑宗的弟子。

“师弟。”

有人在喊他。

谢卿礼循声望去,远处的阴影里一人走出,月光逐渐扫在她身上。

她换回了青衫,外头还罩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乌发仅用玉簪松松簪起。

她的臂弯间还带了个披风,瞧着像是男子的款式。

她走近了,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来她的清香。

有些冷。

云念皱了皱眉,瞧见他单薄

的衣衫后忍不住嘟嘟囔囔:“苏师姐跟我说你还在师父这里,我一看外面降温了,想着你也没加厚衣服,果然,冷了都不知道添个披风啊,我不是在你的乾坤袋中放了好几件吗。”

她踮起脚尖,谢卿礼顺从弯下身。

少女自身前环抱住他,双臂绕过他的脖颈将披风自后罩在他身上,专心给他系着领带。

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到他可以瞧清楚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浓密扑闪的长睫,晶莹剔透的肌肤和饱满的红唇。

她的气息如风如影,顺着鼻息涌入心尖。

他忽然笑了:“师姐。”

云念系好系带抬眼看他:“嗯?”

“我是不是很傻?”

云念有些冷,“什么?”

少年还弯着腰问:“我是不是很傻啊,总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厄运缠身,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呸呸呸!”云念不满:“你是什么灾星啊,十七岁就渡劫的灾星?长得这么好看的灾星?”

她的食指点着他的额头往后推:“如果这样的话,拜托那位天道大老爷让我也灾成这样吧,我已经十八了,那就让我十九岁迈入渡劫!至于容貌嘛……”

她说到这里抱胸,柳眉微拧沉思道:“我长得也挺漂亮的,我还挺满意这张脸的,那就……让我灾到永远吃不胖,熬夜不长痘,法令纹黑眼圈都退退退!”

月光下的少女眉飞色舞,生动活泼。

谢卿礼望着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连那股夜风吹在身上也不是很冷了。

他喊了句:“我有礼物要给师姐,师姐愿意陪我去取吗?”

“礼物?”云念的眼眸忽然一亮:“什么礼物?”

谢卿礼故作玄虚:“师姐等会儿就知道了,就在雁平川。”

“那快去啊!”

她拽着他的衣袖急匆匆离开。

***

云念坐在高台上,双腿悬空在栏杆外,晚风一阵阵吹着,但她穿了件披风,加上有御火符加持浑身暖洋洋的并未觉得冷。

她捧着壶酒小口喝着,这是雁平川的特色——梨花酿。

她馋了许久,刚从琴溪山庄出来就跑去买了酒。

谢卿礼一直没回来,她坐在这里几乎喝了小半瓶酒。

身后传来脚步声,云念回身去看。

“你去了哪里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少年披着剑白色披风,闻言将小桌搬在云念身边。

桌上在下一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

“你去买吃的了?”

谢卿礼道:“都是雁平川的特色,方才去取礼物时掌柜告诉我的。”

云念仰着头颇为期待:“你要给我的是什么礼物啊?”

她坐着,他站着,这个距离衬得她的眼睛格外大,透亮的眸中全是他,只有他。

在云念的注视下,少年抬手解开了她束发的玉簪。

满头青丝披散而

下,裹着些清淡的桃花香。

解我头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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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礼按住她:“师姐别动。”

少年修长的手穿梭在如墨的乌发中,以指为梳顺着她的头发。

云念的头发生的好,乌黑顺滑,发尾因为长期盘发有些微卷。

谢卿礼取出方才那掌柜送他的束发的发饰,学着自己先前看的册子小心为她挽出两个发髻,将一缕缕乌发绕上去。

他记得这是云念之前最喜欢盘的发髻。

满头青丝在少年的手中渐成模样,他将固定的发饰都夹上去,随后取出一方木盒。

云念也回头看过去。

少年打开了木盒,赫然是两朵并对的绒花。

花瓣薄如蝉翼,在晚风中微微震动,银白的光泽在月光下更显清透。

“这是……我之前丢在翠竹渡的那两朵绒花?不,不对,我那就是市面上随便买的,你这个比我之前那个精致贵重太多……”

好看许多。

虽然模样一样,但她之前的那对绒花只是普通的银料,只有在她走动时候才会震动,一阵风是绝对吹不动的。

而少年手中的绒花花瓣薄如蝉翼,轻微的一阵风便能令其摇晃。

这得是什么银料才能做出这般效果?

云念下意识拒绝:“不行……这太贵重了。”

“师姐值得最好的。”

少年却不容她推拒,取出两朵绒花一左一右别在了她的发间。

云念的身前是灯火通明的雁平川,身后是笔挺高大的少年郎。

两朵绒花在脑后安静别着,随着阵阵夜风摇曳。

少年坐在了她身边,随她一起望向下方的烟火人间。

云念摸了摸脑后的绒花,明明是冰凉的银饰,可指腹触碰到时好像被烫了一下。

身旁的少年在此刻忽然开口:“师姐,我的灵丝绳断了,我想再要一根。”

云念的脸有些红,弯起眼眸道:“没问题!”

他侧首看着她,两双眼睛对视,他清楚看到她的双颊绯红。

他问:“师姐,梨花酿好喝吗?”

云念超大声:“好喝!”

她颇为大方地将自己的酒递过去:“分你一口。”

少年有些想笑:“我酒量不行,一杯就醉。”

云念的脸越来越红,还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你醉了我会把你拖回去,绝不会把你扔在大马路上不管的!”

她已经有些醉了。

那股酒劲在缓缓吞噬她的意识。

他接过她的酒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了口。

酒很烈,入口都是甘甜,后调又有些苦涩辛辣,他很少吃这种东西。

她凑过来:“好喝吗?”

谢卿礼的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什么。

总之心跳如雷贯耳。

她离他太近,几乎靠在了他的怀里,脑后的两朵绒花随风摇曳。

他没回答她的话。

他说了另外一句。

“师姐。”

“嗯?”

“我好像醉了。”

在这一刻,一颗心万劫不复。

他又道:“我真的醉了,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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