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发展1

从这一章开始,作者用5章的篇幅,叙述“技术元素”在发生、演化、交互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哪些独特的属性,以及这些属性对自然界、对人类产生了何种影响。

从根本上来说,凯文·凯利是一位虔信技术进步的乐观主义者。不过他的乐观主义并非建立在对技术的盲目崇拜上,而是对技术内在秉性的深度挖掘和思考。

这一章里,凯文·凯利列举了5个方面的证据(前两个较为细致),来证明这些“技术元素”“每天都让我们相信社会在进步”。

这一章也是深入了解作者价值观和立场的重要一章。比如,通过比较全世界制造产品的种类,从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时期(1547年)的18000余种,到现代全球拥有数千万种物品,作者认为即便科技有负面的内容,科技的阴暗面“占技术元素的比例甚至有可能接近一半”,但技术元素带给人们更多的选择是毋庸置疑的。

凯文·凯利认为,“进步的发生与科技的产生同步”。对这一观点的疑惑,也许会消失在后续4章的阅读中。其实,更重要的内容还在后面:人们与科技相处的方式,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新生事物在如今的生活中是如此基本的组成部分,以至于我们忘记了在古代它多么罕见。过去大多数变化都是循环性的:人们伐林造田,接着弃田而去;军队来来往往;洪水刚退,干旱又至;甲国王退位,乙国王——或善或恶——继位。多数时候,多数人几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变化。确实出现过很少的变化,不过要经历几个世纪。

当变化突然发生时,人们想的是逃避。如果说人们对历史变化有过预测,那也是预测它会向坏的方向演变。某个历史时期是黄金时代,当时老有所依,夜不闭户,人们怀有敬畏上帝之心。在古代,当先知预言未来时,消息通常很糟糕。近代之前,未来将会产生进步的观念从未得到广泛传播。即使现在,这种观念也远远谈不上广为接受。文化发展通常被视为例外,也许不知何时就会退回到过去的困境中。

任何关于时间带来发展的断言都被认为无视这样的现实:数十亿人的不平等、恶化的区域环境、局部战争、种族灭绝以及贫穷。任何理智的人都不能忽视不断出现的新疾病,这些疾病的罪魁祸首是我们的发明和活动,包括由解决老问题的善意尝试导致的新问题。对美好事物的持续破坏和对人的持续杀戮似乎无休无止。

但是,美好事物的涌现也是无止境的。谁能否认抗生素的功效——即使它们被滥用?还有电力、纺织品和收音机?值得拥有的事物数不胜数。尽管其中一些有缺陷,可是我们利用的是它们的优点。为了治疗当前已知的疾病,我们创造出更多新事物。

这些新的处理手段中有一些比它们试图解决的问题还要麻烦,但有证据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均来说,新的解决办法创造的价值要超过新问题造成的困难。严肃的技术乐观主义者也许会争辩道,大多数文化、社会和科技变化基本上是积极的——每年技术元素的变化有60%(也有认为70%和80%的)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不知道实际百分比,但我认为平衡点偏正向,比50%高,即使只是略高一点。正如扎尔曼·沙克特-夏洛米拉比所说的:“世界上善多过恶——但只多一点。”但是,在复利借款中,这“一点”正是关键——对于技术元素也是如此。世界不需要像乌托邦一样完美才算是进步。我们行为的某些部分,例如战争,就是破坏性的。我们制造的东西有一大批——也许接近一半——毫无用处。可是,只要我们创造的正面事物比破坏的事物多出1%或2%(www.youxs.org),我们就会进步。这个差值可能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这也许是进步没有被普遍承认的原因。与人类社会的大量缺点相比,1%的改善似乎微不足道。然而正是这个单薄、羞怯的小差距与文化的防倒退棘轮联手推动进步。时光流逝,百分之几的“微小进步”汇聚成文明。

但是,长期来看,确实存在??年1%的改善吗?我认为有5类迹象可以证明这种趋势。其一是普通人的寿命、教育、健康和财富的持续改善。这是我们可以评估的。总体而言,人们生活的历史时期越靠近现代,他们的寿命越长,获取知识的渠道更加丰富,享有更多的工具和选择。这是平均状况。由于战争冲突短期内会损害局部地区的安乐,10年期健康和财富指数会出现波动,世界各地也不均衡。不过,长期通道(我所谓的“长期”指的是数百年,甚或数千年)呈现稳定可测的上升形态。

长期进步的第二个指示灯是我们一生中所见证的科技发展的明显正面趋势。这种连续的浪潮也许比其他信号更具说服力,每天都让我们相信社会在进步。各种设备的质量不断改进,同时价格也在下降。我们透过历史的窗户,回顾过去,意识到那时没有窗户玻璃,还缺乏机织制品、电冰箱、钢铁、照片以及仓库中堆满即将运往本地超市的货物。对这种物质丰富的状况追根溯源,我们可以沿着一条越来越狭窄的曲线回到新石器时代。古人手工艺的精巧令我们吃惊,但论数量之大、种类之多和复杂程度,现代文明使其黯然失色。证据显而易见:我们买新换旧。如果要从旧式和新式两种工具中选择,大多数人——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会抓住新式的。有极少数人收集旧工具,但与新工具市场无法相提并论,后者如eBay一样庞大,还包括世界各地的跳蚤市场。不过,如果新工具确实没有改进,而我们还不停购买,那么我们要么一直受骗上当,要么就是天生愚笨。购买新工具更说得通的理由是新产品的确物有所值,而且新产品有更多款式可供选择。

典型的美国超市出售3万种商品。每年仅在美国就有2万种崭新的包装精美的商品——例如食品、肥皂和饮料——问世,厂家希望这些产品能在拥挤的货架上占有一席之地。这些现代产品大都有条形码。发布条形码序列号的机构估计,世界各地使用中的条形码至少有3000万个。全世界的制造品种类肯定达到数千万,不确定是否过亿。

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1547年去世时,他的财务主管们整理了一份有关其财产的详细清单。在计算总数时,他们尤为仔细,因为亨利八世的财富也就是英格兰的财富。会计人员把他的家具、勺、丝绸、盔甲、武器、银盘以及其他财物相加,最终得出亨利国王的家产(英格兰的国家财富)为18000件物品。

我住在美国的一所大房子里,同住的有我妻子、三个孩子、弟媳和两个侄女。有一年夏天,我和小女儿廷(Ting)清点家中物品。我们手持计算器和剪贴板,走遍所有房间,在厨房碗柜、卧室壁橱和多年未打开的抽屉里翻箱倒柜。

我感兴趣的主要是估计家中物品的种类,而不是总数,因此我试着统计技术“种类”的数量。每种类型我们选一个代表记录。特有的着色(例如黄或蓝),或者表面饰品及装饰图案不作为分类依据。我只统计了书的代表类型:例如,一本平装书,一本硬皮书,一本大画册等。所有光盘和家用录像带各自记为一种种类。内容基本上不作为依据。不同材料制成的物件记为不同类型。陶制盘和玻璃盘记为两种。同一种机器制造的物品算为一类。食品柜中所有罐装食品是一类。所有壁橱是一类。大部分衣物制造工艺相同,但纤维类型不同。棉质牛仔裤和棉质衬衫记为两种类型,羊毛裤是一种,合成材料女式衬衫是一种。如果某件物品需要不同类别的制造技术,我会把它归为一种技术类型。

除了车库(那又是另外一个工程),其他房间都走遍了,我们得到的结果是家中总共有6000种物品。由于我们把某些类型又进行了拆分,例如书本、光盘、纸板、勺、短袜等,我估计,加上车库里的,总物品数达到近1万。

我这个典型的现代家庭没有付出多么艰苦的劳动,但财物却相当于一个国王的遗产。而事实上,我们比亨利国王更富有。其实,麦当劳收入最低的汉堡师傅在很多方面的富有程度胜过亨利国王或者任何生活年代不是太过久远的顶级富豪。尽管汉堡师傅的收入几乎不够支付房租,可是他(或她)买得起亨利国王买不起的很多东西。

亨利八世国王的财富——英格兰的全部财富——买不到室内抽水马桶或者空调,也无法完成一次500公里的乘车旅行,而这是现在任何出租车司机都有财力实现的。仅仅100年前,约翰·洛克菲勒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但其庞大资产不能为他带来手机,而现在孟买任何一个环卫工人都在使用手机。19世纪前半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是纳森·罗斯柴尔德,而他的数百万财产不足以买到抗生素。罗斯柴尔德死于脓疮感染,今天一剂3美元的新霉素就可以治愈。的确,亨利国王有一些漂亮的服装和一大群仆人,可是假如今天让某人像亨利国王一样生活,没有自来水管,住在黑暗漏风的房间里,因道路不畅而与世隔绝,通信联系很少,即使是有偿的,也没有人愿意。雅加达一位住在昏暗宿舍里的贫困大学生在大多数方面也要好过亨利国王。

最近,摄影家彼得·门泽尔组织了一次活动,在世界各国寻找一些家庭,让他们把全部家产堆放在身体四周,然后拍照。共有39个国家——包括尼泊尔、海地、德国、俄罗斯和秘鲁——的家庭允许门泽尔和他的代表将家中全部物品拖到街上或院子里拍照。门泽尔整理了这些照片,编成图书出版,书名为《物质世界》(MaterialWorld)。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对自己的所有物感到骄傲,他们快乐地站在住所前面,四周是五颜六色的家具、罐子、衣服和小玩意儿。其中单个家庭拥有的物品平均数量为127件。

关于这些不同的财产照片,有一件事我们可以确定,还有一件不能确定。可以确定的是,20世纪居住在这些地区的家庭拥有的物品数大大少于127件。今天即使最贫穷国家的家庭所拥有的也要多于两个世纪前最富有国家的家庭。在殖民地时期的美洲,当房屋所有者死亡时,官员通常会清点其遗产。从那时起,历史上典型的已故房屋所有者财产清单所统计的全部财物为40件,也许是50件,通常少于75件。

不能确定的是:如果我们拿出两张主人和财产的合影,一张是危地马拉的一个家庭,身边堆放着饭锅和织布机,其他的物件不多;另一张是冰岛的一个家庭,身边是洗衣机、烘干机、大提琴、钢琴、3辆自行车、马以及其他1000件物品,我们无法分辨出哪个家庭更加快乐。是拥有各类财物的一家人,还是那个穷困的家庭?

过去30年间,常见的睿智观点是,一旦某人达到最低生活标准,更多的钱不会产生更多的快乐。如果生活在某个收入水平以下,财富增加会带来不同感受,但在那之后,钱买不到快乐。这是理查德·伊斯特林1974年进行的现代与传统对照研究的结论。不过,最近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研究表明,在世界范围内,富裕能够增加满足感。收入更高的人的确更快乐,平均而言高收入国家的公民往往更加满意。

对于这一最新研究成果——它也符合我们的直觉印象,我的解释是金钱带来的是更多选择,而不只是更多物质(尽管更多物质也是结果)。我们不会因为更多器具和阅历而快乐,让我们真正感到快乐的是能控制时间和工作,有机会享受真正的休闲,逃离战争、贫困和导致的不确定性,以及抓住时机追求个人自由——这一切都伴随财富增长而发生。

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最贫穷和最富裕的地区,最古老和最现代的城市,节奏最快和最慢的文化,我的观察结果是,如果有机会,走路的人会买自行车,骑自行车的人会买电动自行车,骑电动自行车的人会升级至驾驶小汽车,而汽车一族则梦想坐上飞机。各地农场主卖掉牛犁,买入拖拉机,还有葫芦碗换锡碗,凉鞋变草鞋。总是如此。少数不重要的物件有时重新出现。如果严格审视,诸如著名的阿米什人这样的例外并不是绝对例外,因为他们的团体也采用精心挑选的技术,而不是躲避。

科技的这种单向吸引力要么是魔法般的诱惑,引诱头脑简单的人进行某种消费,而这种消费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要么是我们无法推翻的暴政。或者,科技会提供十分称心的、间接引发更大满足感的事物。(也许这3种可能性都存在。)

科技的阴暗面不能避而不谈。它占技术元素的比例甚至有可能接近一半。在我的房子里,隐藏在1万种耀眼的高科技产品背后的是偏远的危险矿山,它们不断被开采以获取珍贵的稀土元素,散发出含重金属的有毒气体。为了让我的电脑有电可用,需要建设大坝。木材被送去制作书架,树桩被留在丛林里。还需要长长的汽车队伍和道路,以运输和销售我家购买的和商店储存的一切商品。每一个小发明都来自地球、空气、阳光和其他的工具。我们统计的1万种物品只是一棵深深扎根的参天大树的顶部。也许幕后需要10万种实实在在的工具才能把自然元素转化为我家的1万种成品。

但是,技术元素一直在增加其核心的透明度,制造出更多摄像机眼睛、通信神经元和追踪技术,用以揭示它的复杂过程。如果我们留意各种技术的真正成本,就会有??多选择可供研究。这些通信和监控系统可以给不加掩饰的消费主义降温吗?有可能。技术元素的实际代价及其与现实生活的平衡显而易见,高度透明,不过,这不会减缓它的发展。人们认识到它的负面作用,可以通过从非必需消费那里分流资源,使之转向等级更高的有意义的发展方向,这样甚至可能会优化科技的进化过程,加速它的发展。

第三个表明存在稳定的、细微的长期进步的证据与道德领域有关。在这个领域,评估标准很少,而反对声音很大。一直以来,我们的法律、习俗和道德伦理在缓慢扩大人类的共识。普遍而言,人类的自我认同最早主要来自家庭。家族成员是“我们”。这一宣告将亲人之外的任何人定位为“其他人”。对于“我们”圈内和圈外的人,过去我们有(现在仍然有)不同的行为准则。渐渐地,“我们”这个圈子从家庭成员扩展到部落成员,接着从部落到民族。现在这种扩展超越了民族,还未结束,甚至也许会包括种族,不久将穿越物种界限。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其他灵长类动物应该像人类一样拥有权利。如果道德伦理的金科玉律是“对待他人就像你希望他人对待你一样”,那么我们正在不断扩展“他人”的概念。这就是道德进步的证据。

第四个证据不能证明进步这一事实,但能够提供强有力的支持。一大批数量仍在不断增加的科学文献让大众注意到生命40亿年的漫长历程——从极为简单的有机组织发展到极其复杂的社会动物。我们文化的变迁可以被视为40亿年前开始的进步过程的延续,我将在下一章深入探讨这个关键性的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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