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066

六个月后。

“妻主, 小郡主是?个什么性子的男儿呢,他?会喜欢我给他选拣的礼物吗?”

马车徐徐驶进城门,林知秋却还兀自心神不宁着。郢城于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王府之内还有与出岫有亲缘的幼弟。

林知秋在裴若初这个年纪的时候, 与京城男儿相处得不算亲密, 他?深怕素未谋面的若初对他?不喜, 离京以前便始终心中惴惴。

嫡女嘉禾静静地在襁褓中睁着一双眸色浅淡的桃花眼眸, 她方满月却并不爱哭闹,笑起来眼眸弯弯得令人爱怜。

裴出岫正逗弄着男人怀里的婴孩,觉察到夫郎的担忧,抬起眼眸温声安抚他?道, “你是?若初的姊夫, 合该由他?来费心讨好你。”

她对裴若初的喜好知之?甚少,就如?对林惟辰说的那样,她并不是?个足称的长?姊。

林知秋的目光又落到嘉禾柔嫩的脸颊上,“妻主,嘉儿不哭不闹,连乳公都觉得古怪, 会否……”

“她在府中出生?那日,哭嚎得都要惊动?整个东城了?, 如?何会有古怪。”裴出岫将她脖颈戴着的长?命锁拨到一边,拿起帕子拭了?拭她濡湿的唇角, “师傅说嘉儿可比为妻刚出生?时要健壮许多。”

郢城虽靠近边关, 却自古为贸迁要塞, 颇为繁华富庶。

清晨的街市, 充斥着喧闹的吆喝声,此地民风质朴外放, 与京城的内敛含蓄截然不同。

嘉禾被马车外的叫嚷声吸引,好奇地抻着脖子往车轩外张望。在婴孩的眼中,再热闹的街景也不过是?笼在迷雾中的一团,可她看得起劲,眼眸灿亮如?两?颗浅色的琉璃珠。

远远望见安平王府高耸的屋脊,裴出岫与林知秋低声道,“父君从前在王府过得不自在,我却不想你在此处也拘束着性子。若初心性淳善,府中不敬顺主子的仆从也皆汰换过了?。你只管做自己,一切有我。”

林知秋由她搀着下了?马车,前来拜见的是?王府的老管事冯妪,她身?后跟着一个笑吟吟的女郎,正是?在京城逢过面的许冠卿。

回郢城这一路上,无论途径何处,皆有人先行一步打点宿行。接连问了?几?位掌柜,皆称是?一位未名居士付的银两?。

裴出岫早就摸清是?许冠卿,她为了?求娶若初,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自春闱铩羽以后,回郢城做铁冶生?意,短短几?月就显露头角,可见得有些天赋。

虽然这许政不免有些圆滑,但她对若初十分执着,离京前夕大着胆子与她袒露心迹,称许氏虽庞杂,可家宅尚安宁,她愿若初过门后能如?现下这般自在率性。

裴出岫面上不置可否,却未推拒投宿于她打点的这些栈舍,心中已?是?领受了?她对若初的一番心意。如?今见她依旧卑颜相迎,也就默允了?她一道进府去见若初。

绕过照壁,行经承德殿,裴出岫依旧步履不歇地先去家庙祭拜。芳草带着嘉禾由冯妪引着先去寝殿安置了?,林知秋陪着她来到须弥座上灵龛面前,恭谨地焚香跪拜。

裴出岫在父君的灵龛前驻足最久,她听见林知秋执着香在叩谢父君赐予生?恩,他?笃信是?二皇女纵火那一夜是?帝卿显灵救下了?她们和嘉禾的性命。

无论是?恩是?业,她只愿父君能得解脱。

马车行得缓慢,其?实一早就有侍从策马前来王府通传了?。

裴若初候在承德殿,心中也是?局促,他?今日特意穿了?粉锻袄、白罗裙,为的就是?在王姊面前显得端庄合宜。

自许冠卿回到郢城,他?缠着她说了?好几?遍此去京城的见闻趣事,对这位传闻中的姊夫更?是?好奇。

殿内的热茶换过几?趟,好不容易听见了?几?人言笑的声响,他?装不住矜持沉稳连忙又跑向殿门口,险些迎面扑倒了?林知秋,被裴出岫眼疾手快地拎住了?身?上的小袄。

在阿姊眸色变幻之?际,裴若初已?是?很痛快地认了?错,“阿姊、姊夫,若初可算是?盼见你们归来了?。”

许冠卿跟着进来,见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挡在裴若初身?前,有种以身?相护的大义凛然。

裴出岫并未对她二人动?手,只是?低声关怀林知秋是?否受到惊吓。男人摇了?摇头,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对着裴若初调皮地眨了?眨眼,“小郡主久候了?。”

裴若初也睁大了?一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眼底带上几?分笑意,“不久,不久的,姊夫唤我若初就是?了?。”

他?早听闻姊夫生?得美,没成想他?身?为男儿见之?都忍不住脸红。

“姊、姊夫一路劳顿,我唤人来换些热茶、点心。”

见裴若初讷讷盯着林知秋,裴出岫皱了?眉,也不知是?这几?个月是?如?何同教养师傅学的规矩。

裴若初在王府里很得骄纵,自上回扮作女郎去男馆后,裴出岫便为他?请了?师傅在府中严加管束。如?今眼看着要出嫁,还得学些掌管府宅的本事。

一错眼的功夫,就见若初捧着碟点心献宝一样来到林知秋面前,“姊夫尝尝我新学的点心,昨日加急学了?一夜了?。”

林知秋依言拿帕子拈了?一块,尝过以后,眼眸倏然一亮,“芋头鲜香,枣泥甘甜,妻主尝尝。”

裴出岫就着他?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果真滋味不错,就是?可口得十分熟悉。

“竟是?同城中万花坞做得不相上下呢。”

裴若初窘然垂首,“学了?一夜,可还是?做得不好入口。”

许冠卿应声道,“定是?师傅教得不对,改明儿请万花坞的糕点师傅入府来教。”

林知秋见他?活泼率性,不由心生?亲近,语气也愈发柔缓,“从前我也不会厨艺,嫁人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裴若初见许冠卿跟着点头,不由得又羞又恼。

“我想给?阿姊、姊夫做点心,哪里轮得上你……”

话还未尽,裴出岫淡淡瞥了?他?一样,他?又低顺了?眉眼,许冠卿也端正了?面色,“王爷与王夫与若初团聚,冠卿就先请辞了?。”

见裴出岫不出言留她,裴若初急急抬眸,在望见裴出岫神色后,又改了?口沉声道,“冠卿,路上小心。”

还未出嫁,往来太过热络,对他?声名不好。不过,此趟回到郢城,却是?眼见着男大不中留了?。

三日后,许家夫人亲至王府为许冠卿提亲。

冯进引着她来到承德殿,裴出岫其?实早有预料,此趟回到郢城也正是?为了?若初的亲事。戚氏去后,林知秋身?为姊夫,也得替若初把持,便一道陪在殿内。

许夫人穿得颇素简,呈上的聘笺却令人瞠目。

若初是?庶出郡主,可聘礼贵重得足以尚一位帝卿了?,可见许氏一族对若初中意。

许冠卿这一支乃是?郢城许氏大房,许夫人只娶了?一位夫郎,许冠卿又是?独女,难怪家宅安宁。

这一点正合裴出岫的心意,有安平王府做倚仗,她宁愿若初的妻家简朴一些,只要过门后能待他?和善。

议亲十分顺遂,婚事初定于来年三月。

裴出岫与林知秋便留在郢城过冬。

林知秋捎给?林惟辰的家信里提了?一句,次月竟收到了?太女令人千里迢迢送来的一匣子金银珠玉。

匣子内只留了?张字条,上头写着“添妆”二字。

裴出岫将匣子亲手交给?裴若初,他?尚心思?懵懂,不过也是?时候懂得一些事理了?。

若初听后,难得安静乖顺,过了?许久,才缓缓露出个笑来,“从今往后,若初就有两?个阿姊了?。”

裴出岫如?幼时一般揉了?揉他?的额发,“太女在京中繁忙,不能常来看你。”

“那成亲以后,若初还能去京城吗?”

“只要你妻主应允,自是?可以的。”想到许冠卿那殷勤模样,裴出岫忍不住叮嘱道,“成亲以后,还是?得恭顺妻主和岳母父。”

“若初知晓的。”

转眼到了?若初出阁之?日,莫说是?远近州府的官员,就连安平军中四位卫将军也亲至王府来贺。

裴出岫在一众前来拜见的将领最末见到了?宋诗闻,起初她还惊怔地未下跪行礼,经由身?旁的将士提点才跟着直愣愣地下跪。

她如?今在卫将军钟纂麾下做个从事,养尊处优的习性尽数给?磨炼得没了?痕迹,人也跟着黑瘦了?不少。

待到跟着冯妪来到承德殿后的内廷正宫,宋二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出岫,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王爷。”

“比不得你,悔婚从军去,圣上都奈何不得你。”

他?乡遇故人,宋诗闻欲上前拥抱,念及她如?今身?份又惴惴地顿住了?。还是?裴出岫主动?拥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姊夫去年三月诞下一女,宋大人取名‘乐颜’,诗意已?召回京城任副都御史。”

“真好。”宋诗闻发自内心地笑道,“阿姊当年被贬谪,到底是?母亲的一道心结。如?今一切都如?从前,还得多亏出岫你为林大人平反。”

“你在嘉南关外竟也知晓?”

“圣上斩了?左相,又覆了?中宫,这样大的事,我如?何不知晓。”宋诗闻瞥她一眼,挨近了?低声说道,“听闻二皇女被贬为庶人,流放衮州以后不服管教被发卖去了?暗窑,那里有的是?手段对付不顺从的女奴。”

裴出岫闻言皱眉道,“她毕竟是?圣上血脉,如?何能这样玷污了?。”

“衮州离嘉南关不远,我也是?听军中将士说起的。她已?糟蹋得不能行人道了?,想来也不会玷污了?血脉。”

见林知秋进到屋内,宋二止了?言语。裴出岫又问起六皇子可与她在一道,宋二称安平军治军严厉,如?何能容得男眷入军,他?如?今安置在关外驿站,成日与将士家眷一道学着缝补戎服、治跌打损伤。

静默片刻,裴出岫向她提议道,“钟将军是?个武痴,你跟随她,往后日子怕是?难熬。若是?需得我……”

宋诗闻知她心意,却是?摇了?摇头,“钟将军是?个律己正身?之?人,我跟随她受益良多。”

卫将军们夜里得赶回军营,宋诗闻还不及抱一抱嘉禾,便与裴出岫匆忙告别了?。

若初出嫁以后,偌大的王府显得越发静悄了?。

依照旧礼,三岁以后王女就该搬去东院独自居住。嘉禾如?今已?有五个月大,夜里却还得依着林知秋,不肯由乳公照拂。

裴出岫已?克制许久,想着今夜要治一治她这娇惯的毛病,喂饱了?便叫乳公立刻抱回偏殿去歇息。

林知秋以为不妥,果然不多时就听见偏殿传来洪亮的哭嚎声。

“这哪里是?不会哭闹,分明是?懂得如?何拿捏的。”裴出岫见乳公又愁苦着脸将嘉禾抱了?回来,狠下心道,“索性去东院叫她哭个够吧,听不见也心不烦。”

林知秋见孩子哭得抽噎,心下舍不得,“若是?哭坏了?眼睛可怎生?是?好?”

“哪里就有这样娇气,我自出生?以来就未在正殿待过一夜。”

还不是?长?得好好的。

最终还是?她先妥协,待到林知秋先将嘉禾哄睡以后,再由乳公悄悄接回去。

屋内好不容易只余她妻夫二人,裴出岫困倦得抱住夫郎呢喃道,“今日见若初出嫁,想起那时在姑母府上,秋儿扮得一副新嫁郎模样,揭开喜帕后是?那般明艳动?人。”

林知秋自然记得那一夜,她温柔细致地为他?净面上药,出言抚慰他?心中的不安。

“初时还以为妻主不喜。”

她啜吻他?的指尖,睁开眼眸,眸色浅淡却温和,“因怜生?情不合时宜,趁虚而?入更?是?不该。”

“你我是?两?情相悦,又何来的不该。”

他?以她曾说过的话回应她。或许初时对他?是?怜惜,却渐渐被他?身?处绝地却不自哀的坚韧和心底难能可贵的良善打动?。

得知秋伴在身?边,裴出岫夜里未曾再梦魇过。

是?谁救了?谁,又如?何能分辨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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