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六月二十四日。

碧空如洗, 天澄地澈。下午一点半骄阳当头,火云如烧。

又一年毕业季,高三学生最后一次集结宁宜附中, 参加毕业典礼和拍摄毕业照。

礼堂内, 穿着校服的人群坐得满满当当, 人声嘈杂, 脸上是将要结束高中生涯的兴奋、对晚上查成绩的忐忑以及即将与朋友分别的伤感。

过了今天, 他们都将奔向自由、跑向光。

空调才开没多久,潮湿的黏热感蔓延。

陆时宜赶到时已经座无虚席,她猫着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 然后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

周围全是身着校服的朝气蓬勃的面孔, 稚嫩、青涩, 从一双双眼睛里, 她好像窥见了一年前她的样子。

这一秒,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策,心想, 应该穿校服过来的。她现在这打扮, 有点惹眼。

陆时宜一边听着旁边学妹们的聊天, 一边拿手机发消息:[你真的不来吗?www.youxs.org]

周亦淮:[你求我一下,我就来。]

他自己不喜欢做演讲就算了,也不爱听这些。每次礼堂召开年级大会,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聊天打游戏,就没见到他认真过。

在开场时,给予几秒的眼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你们说, 我待会儿要不要去告白呀?”一学妹苦恼着问。

她的身边,两个朋友在叽叽喳喳地给她出主意。

“当然去啊,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总要试试吧!勇敢一点,不要留下遗憾!万一就成了呢?”

陆时宜听着,嘴角扬起了一点笑容,有点能感同身受,也有些释然。心想,她好像很幸运。

陆时宜:[算了。]

陆时宜:[反正我只用讲三分钟。]

学妹打定主意之后,朝边上张望着缓解紧张情绪,一瞥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于是凑过来搭话:“同学,你怎么不穿校服啊?”

她尴尬:“额,因为我是上一届的……”

学妹惊讶,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学姐你来围观?”

这要她怎么接?

“学姐你是……!”有一位大概觉得她有点眼熟,稍微回忆了下就记起来了,激动得手都捂住了小嘴。

陆时宜回以礼貌微笑。

学妹往四处逡巡一圈,“学长没陪你一起吗?”

又是难以回应的一句话。

她往前排眺望,负责毕业典礼的学生会成员在安排嘉宾往前排就坐,她只能惊讶地“咦”一声,转移话题说:“我好像坐错位置了。”

学妹:“是哦,这是我们班的座位区呢。”

刚低头拾起手机,一道紧劲清越的声音就响起:“求我就这么难吗?”

陆时宜愣了一下。

尚未反应过来,就率先看到旁边的学妹在朝她挤眉弄眼,眼含暗示。

她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

果然,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此刻唇角轻轻一个笑。

身后是阶梯式铺开的座椅,是攒动的人头,是数盏挥洒下的顶灯。

这般场景,一如附中初见。

陆时宜站起来,欣喜地去拉他的手,下意识晃了晃,指控道:“你不是说不来吗?你骗我!”

若不是尚存几分理智,知道这个场合人太多,且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她说不定已经扑了上去。

习惯总是被培养出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见面拥抱,分别拥抱,短暂分别后见面更大的拥抱。

但周亦淮无所顾忌,直接虚搂上她的腰,在发现她的目光里全是他之后,笑得更为张扬,“冤枉啊祖宗,我可没说我不来。”

周边已经有不少学弟学妹侧目而望,议论和笑声更肆无忌惮了些,陆时宜咳了咳,推了推他。

周亦淮松开她的腰,牵着她往前排走,一路受到瞩目。

陆时宜羞得无以复加,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上台讲话,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敢对上别人探寻的视线,只好一直盯着在她身前半步的周亦淮。

身姿颀长挺拔,左肩背着个黑包,包上的挂件一甩一甩,看着很可爱。

恍惚回过神来,他已经拉着她在第一排坐下。左右都是领导、主任、老师和各路嘉宾,他们俩夹在其中,很显眼。

但他社交起来很厉害,边逗她玩儿,还能边和长辈们谈笑风生,她实在佩服。

典礼很快开始。在形式上,不管是哪个学校,好像都大差不差。

陆时宜去年没参加附中的,但二中差不多也是这个流程,各路代表变着法儿的登台讲话。听着听着,她好像也穿透时间,弥补了一年前的那场错过。

以至于,即将到她登台,都还沉浸在这份主人翁代入感之中。

“下面有请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心顿时一提。

她不是那种在很多人面前能放得开的性格,进行这一场演讲,要做好多准备工作。

稿子推翻了很多次,也试讲了很多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无比紧张。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某人那样处之泰然。不过,好歹也算有一丝丝进步。

周亦淮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望过来时,歪头一笑。

她瞬间有了直面千人的勇气。

也许是平常看熟悉的人讲话看多了,乍一看到这新鲜面孔,欢呼和掌声明显大了很多。

主持人还在介绍她的“简历”,不知道是谁写的串词,她边走上台边听,头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可以娓娓道来的成绩。

在台上站定,等掌声平息。陆时宜将麦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台下整整齐齐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上一届十九班毕业生陆时宜,现在就读于时和大学。”

“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

她并不平静,一开始声音都有点抖,在接触到坐在第一排周亦淮的眼神之后,她才敛了几分颤意。

“接到附中的邀请时,我也惊了一下。”陆时宜说,“就是会有那种‘怎么会轮到我’的想法。诚然,我并不是站在顶峰的人,不是毕业生里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一开始都不是附中的学生。通过努力,高三才拿到转入附中的名额。”

她很轻地笑:“在来附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依然小心内敛,跟其他校园里风云人物比起来,简直是平凡普通:会为成绩焦虑,会因为没达到自我要求难过,甚至仅仅一个小困难就会将我击垮。但我想,今天我能站到这里,应该也是因为这份曾经的‘平平无奇’。

分享也好,演讲也罢,要想从内心深处打动别人,首要的是引起共鸣。大多数学生都是普通人,要拼尽全力才能进步一点点,要咬着牙才能不被甩下。

面对一直都很成功的人,他们会想:哇,他好厉害。

面对稳扎稳打一路逆行的人,他们也许会想:没准我也可以。

因为太真实了,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这就是附中会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

“我也迷茫过、徘徊过、自我厌弃过,未来可能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可我不再害怕了。有人跟我说,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要给世界留下点印象,人当是刀锋,应斩荆棘。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留有痕迹,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善作善成,唯实惟先。”

“今晚你们查到高考成绩,就会迎来人生一个重要的分叉口,也许会像我上述陈词那样迷茫、徘徊、自我厌弃,可是你们要明白,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从来不是人生全部的自己。你永远可以保持内敛,永远可以对自己满意。”

周亦淮从没这么认真听过一场讲话。

后排的学弟从座椅中的间隙中探出头来,憋了很久,所以一股脑全问了:“学长,你是学姐的男朋友吗?她说的‘有人’是你吗?”

周亦淮侧目,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嫉妒我啊?”

学弟:“……”就他么离谱。

他将视线重新挪到陆时宜身上,听她一字一句继续道来。

“那就让我们把梦想铭记,不倘佯于此刻,不向世界妥协,迎风踏浪,赤心不改,一起满怀期待,在未来盛放吧!”

“我的讲话结束了,谢谢大家。”

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亦淮坐在那里,看着她鞠了个躬,缓缓走下台,像是长舒了口气,小步往他这边走过来。

刚落座,她就朝他做了个哭脸:“呜呜呜,我快紧张死了,再也不要接这种活动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周亦淮没忍住,伸手就往她脸上掐了一下,“嗯,不接了。”

一下结束,他又得寸进尺地再掐了两下:“我们陆宝也太厉害了吧。”

旁边还坐着领导和老师,他这么旁若无人,她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脸,心想,如果是他站在台上,应该更厉害吧。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踏出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朝向他。

“还看吗?”陆时宜问。

各种发言结束后,是节目的表演,质量很高。但他们悄悄溜走,也不是不行。

周亦淮却一反常态,闲散地靠回椅背上,“看啊,不看白不看。去年毕业典礼我都没心情好好看,这不稍微弥补一下?”

陆时宜问:“为什么没心情啊?”

“你又不在。”

他接得飞快,又理所当然。

陆时宜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像喝了罐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冰镇橘子汽水。

“那好吧。”她也靠回椅背上,嘴角弯起一个笑。她也没看过附中毕业典礼呢,就当弥补吧。

表演者都是这一届的学生,自主报名,择优而上。陆时宜突然想到什么,问:“去年你有节目吗?”

“有啊。”

陆时宜眼睛一亮,没几秒又黯下去,“我没看到。”拍的记录里也没有。

周亦淮:“那有什么办法?”

陆时宜:“……”冷漠。

陆时宜继续问:“你表演的什么?”

周亦淮:“胸口碎大石。”

陆时宜:“……?”

周亦淮:“怎么,你不相信?”

陆时宜把脸转回舞台,不想理这个人。

安静了几分钟,等到她再偏头去看时,周亦淮已经睡着了。

果然啊,明明不感兴趣,留下来,还是因为觉得她想看吧。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意犹未尽地完了,台上的红丝绒幕布重新拉上,学生们都被叫到外面的行方广场拍摄毕业照。

人群混乱地往外挤,也有迟迟不走的,围在了陆时宜身边,一口一个“学姐”的叫,有男有女。

“学姐学姐,你刚提到的‘添翼计划’我也报名了,可以向你问一些情况和经验吗?”

“学姐学姐,我能跟你单独合张影吗?”

周亦淮还没醒,她也就留下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刚微笑着和一个学弟合完影,手指就被勾了勾。

扭头一看,周亦淮黑眸眯了下,看着好像不太爽。

他这样子,不会是吃醋吧?

陆时宜主动反过来攥了攥他的指尖,眼神无辜。

周亦淮好脾气地拎包起身,略一仰头,扫了一圈还站在她周边的人,“我去外面等你。”

陆时宜又答了几个学弟学妹的疑,送走最后一个时,礼堂已经寂静而悄然了。

她刚要出去,突然,厅里的顶灯全部熄灭,虽是白天不至于黑暗,但一瞬之间,她还是产生了点儿慌乱。

下意识扶住了椅背,有点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幕布自动缓慢地拉开,顶上的射灯直直地打在台中央。

响动声将陆时宜吓了一大跳,她敛了敛目光,回头朝舞台望去。

红色幕布里若隐若现,音响里传来伴奏,在空旷的礼堂里久久回荡。

还未见到全貌,台上已经有了声音——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是合唱,好多好多人的声音。

舞台上不知何时设置了阶梯,穿着附中蓝白校服的人整整齐齐、高矮分明地站了四排,此时此刻,都面朝着她,随着音乐在唱。

一张张面孔,所有都很熟悉。

十九班的同学们。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仍无可避免。而‘附中’的天,依旧那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与此同时,舞台两侧的大屏同时亮起,一张张照片翻阅式地浮现。

教室、运动场、食堂……

学习、做游戏、包饺子活动……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台上的同学神情各异,有微笑的,有悄悄抹泪的,有笑中带泪的,有随着旋律左右晃动身体的,有将手心置于心口的,也有举起手臂拿袖子擦眼睛的。

头顶暖黄色的聚光灯直直地打下,将每个人都勾勒得耀眼。

陆时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台上,吴媛媛站在第一排,眉眼恬静带笑,眼角却有泪,她边晃着脑袋,边伸出手臂朝前很大幅度地摇了摇,在和她打招呼。

陆时宜僵在原地,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液体顺着面颊留下来了。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这段结束后,是一段渐进式的长间奏。

台上的站位不再固定,他们随意走动着,有互相拥抱的,有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也有直接坐下来的。

从后台,走出了更多的人。路扬、何徐行、谢一程……她所有的好朋友都在这里了。

陆时宜缓缓笑了出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层一层迈下阶梯。

她好像感知到是谁,缓慢地转身,抬起眼眸看向他。

周亦淮不知何时也换上了附中的校服,此刻扬着眉,意气风发地勾着嘴角。肩线宽阔,polo衫的扣子散了一颗,露出修长的脖颈,刘海稍微遮了点眉。

那股少年气,顺着夏天的风扑面而来。

好像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出一辙地叫人心动。

陆时宜眨了眨眼睛,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周亦淮就先一步伸出手,将麦克风递到了她的手里,朝她点头示意。

间奏已经结束,最后一段音乐应势而起,这时候没有人在意进没进对拍、在不在调上、破没破音。

她怔怔地看着周亦淮,努力压了压鼻尖的酸意,企图让声音听起来清晰。她抬起话筒,几乎语不成调。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这句结束,她再也忍不住,埋进周亦淮的怀里,台上仍是嘈杂一片,笑着,哭着,闹着。

直至最后一句,“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陆时宜吸了吸鼻子,退出来,在朦胧的视线中望向所有人。

那一刻,她不觉得他们是大学生回校聚会,而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就是高三毕业生,此时他们正在经历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节目。

她,始终都没离开附中,而是和他们在一起,一同走到了青春的尾巴。

尾奏漫长而盛大,不断地在礼堂内回响。

吴媛媛抬起两只手,靠在嘴巴边上作喇叭状,大喊道:“陆时宜——”

后面一个字比一个字喊得高:“你愿意做我一辈子的朋友吗?”

掷地有声,语气坚定。

舞美的光影在陆时宜脸上不断切割变化,瞳孔将少年人所有的真诚都尽收眼底,心脏饱胀而紧实。

周亦淮抬手帮她擦掉了眼泪,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她点点头,哽咽着说:“愿意。”

虽然听不见声,但她点头的幅度吴媛媛看到了,于是大大地咧开一个笑。

这首歌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后台,从门后面出去。

陆时宜着急:“我还没和他们说话呢,怎么走了?”

“笨蛋。”周亦淮把人拉了回来,好笑,“他们是有眼力见儿,给我们留出空间,懂不懂啊?”

她还抽泣着,像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他们在外面吗?”

“嗯。”周亦淮亲亲她的眼角,把水啄干净,“别哭了,待会儿拍照不好看。”

陆时宜先“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拍照?拍什么照?”

“毕业照。”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

周亦淮也没给她机会问出疑惑,他卸下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了附中校服,手一抬,眉梢扬得可高,“迟了一年,不想拍了啊?那我不给你了。”

她努力憋住,哑着声回:“想拍的。”

她怎么可能不想拍。就是,脑海有怎么也说不出恍惚。她还没缓过神来。

“好了,不逗你了,去换吧。”

礼堂里没有洗手间,她穿过连廊到艺术楼,倏然想起,那年教师节晚会,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听到他拒绝别人,那时候觉得自己也不敢再有奢望。

可是,一年后的今天。

还是附中礼堂,还是这身校服,周亦淮在这里为她弥补了所有。

寻舟渡海,开路过山,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她不再有遗憾了。

陆时宜换好校服出来,看到男生靠在洗手池旁的墙边在等她。

她主动去牵他的手,准备去到行方广场上。

哪知道这人借着力道就将她往身前一带,炙热的唇瓣就追了上来。

知道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干,他亲得并不激烈,很慢但很深入,莫名让人有点腿软。

在喘息的空隙,陆时宜红着脸小声提醒:“我同学还在等我。”

“这届高三的拍摄都还没结束呢。”周亦淮又吻了会儿,“还没轮到,不着急。”

过了很久,他才稍稍退开,鼻尖相抵,道:“我算明白了,你喜欢我穿校服时的样子,我也不遑多让。”

陆时宜:“……?”

他的呼吸全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这个地方没有空调,暑气一层一层上涌,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也喜欢死了。”

唔,救命!

好不容易结束了,他又拉住了她,在她疑惑的眼神注视下,周亦淮咳了一声,指腹摩着她的唇角提醒道:

“口红花了。”

陆时宜:“……”

他们走到行方广场时,这届高三毕业生已经拍到最后一个班级了。

十九班的同学们站在巨大的绿树下乘凉,手持小电扇呼呼吹着风,蝉鸣声阵阵,他们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江老师搬了塑料凳坐着,和几个附中领导及老师交谈。

都是去年教他们班的任课老师,有的现在在带高一,有的在带高二,能把他们都凑齐请过来,也很不容易。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去往天南海北的同学。

周亦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见她过来了,江老师站起身来,招呼道:“小陆,来得正好!马上就到我们了!”

引导员将十九班的所有人都安排到阶梯台上。陆时宜被安插到了第三排靠中间,吴媛媛说什么都一定要站在她的旁边。

右边是王依蕾,在调位置的时候,她悄悄和陆时宜说话:“我昨天才度过期末周,今天差点没赶上!好险!”

陆时宜偏过头,轻声问:“你们怎么会想到这样啊……”

王依蕾用手挡住嘴,小声告密:“你男朋友,从三月就开始陆陆续续联系我们,当时大家时间都不确定嘛,他中间也做了不少调节工作,就比如我,是被他包机票送回来的。”

陆时宜抿了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谢。

“谢什么啊,大家都是朋友。”王依蕾帮她整理了下头发,“而且我们都很爱附中,也爱这个班级,所以才愿意回来。去年那张毕业照确实拍得不好看,尤其是我,眼睛闭起来就算了,表情还狰狞,还好现在化妆技术进步了,重新拍大家都没有遗憾啦。”

她顿了顿,接着道:“相比之下,还是周亦淮更辛苦点吧,反正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校领导的。唉,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羡慕你们俩中的谁。”

陆时宜不自觉笑了下,抬眸望向站在摄影师旁边的周亦淮。

男生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机,大爷似的坐在江老师原先坐的塑料凳上,挑着眉望她。

她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是觉得,早知道刚才让他多亲会儿了。

前后排都有同学喊她用手机拍照留念,她也没能往那边看多久。

终于固定好位置,摄影师:“大家都看镜头啊!来,三,二,一!”

咔嚓。

“再来一次。三,二,一!”

结束了,刚要散场,坐在第一排的江老师向周亦淮和何徐行招招手:“喂,那边两位编外男同学,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

所有人都在笑,学生是,老师是,领导也是。

江老师又回头,笑得温柔又漂亮:“我们班也成了几对情侣是吧?给你们机会呢,严肃点。”

于是大笑变成了憋笑。

周亦淮也没客气,理直气壮地站她旁边,手臂搭在她肩上,指节微屈,轻轻地把人往身侧带了带。

懒懒散散,又漫不经心。但这般亲密的姿态,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恋人。

夏日的下午五点左右,天气又闷又湿热,阳光还很炽烈。风一吹,连心跳都加快了些许。

“六十一。”正出着神,听见旁边人叫。

陆时宜下意识偏头,撞入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你之前写,希望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夏天。”他垂眸看向她,低声说,“这是我欠你的夏天。”

“以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夏天。”

“高三十八班的陆时宜同学。”

在摄影师的喊声中,他低头在她颊侧轻轻落下一个吻,“高三十九班的周亦淮喜欢你。”

毕业照拍完之后,大家四散分开,有的去操场上散步,有的去小卖部买水,也有跟着老师后面去办公室聊天。

周亦淮和一群男生去小卖部,吴媛媛拉着她往江老师办公室走。

“我们之前都没有毕业旅行,周亦淮说今年补上。”吴媛媛攥住她的手臂,“所以我们去哪儿呢?”

“不知道呀。”

“海边怎么样?”

“可以!”

路过高三楼那边的年级大榜,陆时宜发现居然除了学弟学妹们的三模排名,还多了一样东西。

上一届,也就是他们那届的录取情况,竟然也被做出来展示。

周亦淮,时和大学。

陆时宜,时和大学。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俩的名字被放到了一起,左右相邻紧挨着。甚至还配上了照片。

是高考前拍的蓝底校服照。

陆时宜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周亦淮目视镜头,polo衫的领口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那天阳光应该很好,他柔软的黑发还反射着光泽。

碎发搭在额上,嘴角若有若无一个笑容,少年气都要从照片里满溢出来了。

吴媛媛停下来看,感叹:“你们俩好配啊!以前无论是谁,和周亦淮同框即出糗,害得大家都不愿意在他旁边。现在好啦,他有专属‘同桌’了。”

陆时宜脸热了一下,拖着她赶紧上楼。

教学楼里沸反盈天,走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同楼层、不同班级之间互相乱窜,校园小报的记者在随机抓毕业生采访。

陆时宜趴在连廊栏杆上,打开相机,漫无目的地换着角度拍摄校园里的一切。

从粉中带紫的晚霞,到葳蕤摇曳的树木,再到熙攘吵闹的人群。

烈日余晖透过苍翠的树叶空隙,斑驳地投射到教学楼的墙体上,留下细碎的光点。

广播正放着歌,蝉鸣夹杂其中,彷佛是少年的落幕曲。

相机往下落,来到荷花映日的未名湾。陆时宜调整参数,放大画面。

就是在那一瞬间,拐角处倏然出现了动态的蓝白校服衣角。

少年毫无预兆地跑着闯入镜头,他单肩挎着包,蓬松头发下眉眼看不太清,嘴角却挂着弧度。

身后,几个男生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按着沉了沉。

陆时宜视线追随着画面里那抹挺拔起来的身影,看他回头对男生们讲了两句话,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弧度。

少顷,周亦淮抬起眼眸,目光穿过楼栋和相机镜头,直直与站在四层的她遥遥对视上,热烈专注,不容忽视。

头向肩颈稍微歪了个弧度,轻轻笑了一下。

天空打翻了调色盘,带着热气的晚风拂面而来,粉紫色的晚霞挥洒在他的面部。

嘴巴开合间,周亦淮同步做出手势动作。陆时宜辨出他的唇语:

我,喜欢你。

好像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少年仍旧是那个少年。

永远强大丰盈,永远炽烈真诚,永远对世界坦荡。

他歪头一笑的那瞬,胸腔中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也恰恰是这一刻——

人声鼎沸止,

暗恋联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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