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子脚下

男子仿佛似月色深处而来,浑身被淡淡月色笼罩,如谪仙般清雅而出尘。他的长发飘飞,顶上玉冠束之,露出一张眉眼锋利的脸来。

那个山芋滚到了他的黑色长靴面前。

恍惚间像是很多年前,赵溧阳还不叫赵溧阳,她有一个普罗大众的名字,叫小芸。

她当时六岁,带着三岁的小桐一路逃荒到了洛水。

就是在洛水的长街上,她和一群乞丐为了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她的脸被抓得血烂,背上的小桐饿得哭着啃她的肩膀,咬得是皮肉外翻。

那个馒头就像是今日的山芋一样,咕噜噜的滚到那人脚下。

赵贞如的眉眼,一如当日般高贵中透着怜悯,清雅中透着寒凉。

赵溧阳趴在地上,仰头很弱弱的叫了一声:“四哥。”

赵贞如很是不满她这样的野蛮做派,当下眉头一皱,“几日不见,越发长进了。”

“四哥……见笑……”

听着背后管事嬷嬷追上来的声音,赵溧阳再也兜不住了,当下扯着他的衣裙一角,急切呼道:“四哥救我。”

赵贞如高高在上俯视她,“你又犯什么事了?”

“我就烤了个山芋。”

“你烤个山芋还能让管事嬷嬷抓到把柄?”赵贞如眉头紧皱,终于没了良好修养,“赵溧阳,你是猪吗?”

“对对对,我是猪,山猪豪猪大野猪……四哥先救我小命一条,我要是被抓住了,那得抄多少遍《女戒》啊,求求四哥……”

赵贞如冷冷道:“我看你就是《女戒》抄少了,一天到晚才这么胆大妄为。”

“对对对,四哥说得都对。”

赵溧阳更抱紧了大腿。

下一秒赵溧阳只觉得自己后衣领一紧,整个人被赵贞如从后面抓住。

赵贞如不愧是习武之人,拎她跟拎小鸡似的,两个人一路疾驰,一个闪身飞跃,他便提着她躲到了寺庙的金身佛像之后。

那佛像约有十米高,藏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只是四周一片黑漆漆的,让赵溧阳有些害怕。

果然没多久管事嬷嬷提着灯笼找来了,赵溧阳只认出其中玉嬷嬷的声音,“明明刚才还听见这边有动静来着,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另外一个嬷嬷扯着喉咙道:“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小贱蹄子,竟然敢大晚上的烧山芋吃,看来是规矩立得少了,皮也痒了。”

两个嬷嬷在外面一边骂一边搜查。

赵溧阳紧贴着赵贞如,躲在佛像身后,她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外面的声音走远了,她才发觉赵贞如的手紧紧的箍住她的腰腹。

转头那瞬间,两人险些唇齿相撞。

赵贞如身上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扰乱了她的神智。

赵溧阳脑袋下意识的往后,正要狠狠撞上佛身之时,赵贞如伸手环住她的头,只听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小心。”

赵溧阳偏头一看,刚好脸就落在他的手心里。

肌肤相触瞬间,他的手掌滚烫。

赵贞如便道:“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撞了脑袋可如何是好。”

赵溧阳一把推开他,恶狠狠道:“我是你调教出来的人,我不聪明,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贞如冷冷睥她一眼,“吵架的时候倒挺厉害。”

赵溧阳从金身佛像后走了出来,庙里空荡荡的,四下半点声音全无,倒叫人有些害怕。

山里有些凉,赵溧阳一边搓着手,一边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赵贞如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变化。

从前的赵溧阳很怕他,在他面前脾气跟猫儿一样。现在倒是处处跟他顶嘴作对。

赵贞如便淡淡道:“你现在对我态度是越来越嚣张了。”

赵溧阳盯着他,少女眸子清亮,尤其是在月色映衬下,犹如一汪清泉。

“我想过了,你让我假装一国公主,本就是杀头的死罪,我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为你做这件事情,你还对我这么凶,这不合理。你需要我,我需要你,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以前的主仆关系。”

赵贞如闻言竟轻轻笑了。

男子笑容明亮,仿佛刹那之间月亮都失去了华彩,万千流失也不及他眼中光彩。

“赵溧阳,你说得都对。”

话音刚落,赵贞如突然出手,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

又快又狠又准,丝毫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赵溧阳只觉得整个人突然无法呼吸。对上一双清冷彻骨的眼睛,赵溧阳心头升起一种强烈而熟悉的恐慌感。

她以为自己摆脱了赵贞如的阴影,可是看见眼前即使盛怒之下仍然微微笑的赵贞如,她仍然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游走在死亡边缘。

“但是……我有没有说过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你都不能提起这件事?嗯?”

一声拖长的“嗯”,赵贞如脸上是淡淡的笑,可眼底已有一抹杀机。

赵溧阳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挤光,她快要呼吸不上来,她眼睛深处满是恐惧。

于是她伸手,掰开了他的一根手指。

赵贞如吃痛,收手瞬间,赵溧阳已经疯跑了出去。

赵溧阳哪里敢回头,甩开膀子就往自己的住处跑。

赵溧阳心有余悸的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觅秀已经归来,看她气喘吁吁便问道:“被管事嬷嬷抓到了?”

赵溧阳抓着门大口呼吸,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她面上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没有,只是刚才摔了一跤而已。”

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那里红肿一片。

“需要给公主上药吗?”

赵溧阳摇头,“不用,小伤。”

觅秀便兀自走开。

赵溧阳很喜欢觅秀这一点,话不多,只要赵贞如没有特别交代过的事情,她都会尊重自己的意见。

赵溧阳走进屋才发现小茶几上放着食盒。她坐下来,一打开食盒,一阵香气扑鼻。

里面的食盒分了三层,一层放着切碎的肘子肉,色泽香美,入口即化,竟还是温的。

第二层是一个一个滚圆的四喜丸子。

第三层是一品阁做的红豆糕,晶莹剔透的一小块,看上去十分可爱。

赵溧阳便对门外的觅秀问道:“谁来过我房间了?”

觅秀便回:“四殿下。”

赵溧阳一愣,想起刚才赵贞如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觉得眼前这些东西都不那么可口了。

赵贞如还真是十年不改性子。

打一巴掌,便给一个枣子。

还真以为她还是以前仰仗他鼻息过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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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溧阳是被寺庙的钟声吵醒的。

祭天仪式冗长复杂,这天还没亮,赵溧阳就已经被宫女们叫醒穿衣、洗漱、沐浴、焚香,一整套流程做完,已是天将将亮。

随后她半梦半醒的被嬷嬷们架着去给菩萨烧香,整个祭拜过程她都瞌睡连天,好不容易太子妃嫂嫂来了,偏偏太子妃嫂嫂跪在蒲团之上,双眸紧闭,一副我佛慈悲的样子,完全不理会她的小动作。

顾湘静向来最会在母后面前装乖。

等出了寺庙,父皇母后还有一众皇子等便要到山顶上祭天,徒留一众女眷在寺庙里焚香礼佛抄经颂文。

赵溧阳好生无聊,趁着他们敲木鱼的时候便偷偷溜了出来。

没过多久,觅秀便也跟上了。

赵溧阳出了寺庙,走到一处凉亭伸展了胳膊,看见远处旌旗飞扬,大好的日子阳光明媚落在山谷之中,偏偏下面山道上几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扰了她的清静。

她站在高处,伸出半个身子往外探去,却见下面绿树成荫的小道上几个姑娘家推推搡搡着。

赵溧阳认得其中一个是尚书郎的长女,好像姓丁,下得一手好棋,每次跟她下棋,她都能让得不动声色。

薄纱轻舞,几个年轻的姑娘们手里舞着绢扇,丫鬟们在旁边撑伞。

偏偏听得几声啼哭,中间有一姑娘被他们围困在中间,进退不得。

有个年龄稍大的丫鬟正叫那人跪着,用手重重的扇她的耳光。

那姑娘被扇得双颊红肿,隐有血丝,唇边噙着一抹血,发髻都被人打散,却紧咬着唇不出一声,就是她身边的丫头哭得断断续续,被人拉扯着。

又是一出好戏?

赵溧阳眉头微皱,怎么每次都能让她碰上这样的戏码?

难不成又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得罪了丁姑娘?

“孙伊人,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冲撞了贵人,今儿个我就给你点规矩,让你们这些乡下来的官门女子看看,什么叫做天子脚下!”

那打人的婢女洋洋得意,脸色扭曲,似有意无意的看着丁姑娘面前的人。

赵溧阳反应迟钝,才看清楚原来侯爵夫人也在。

侯爵夫人面无表情,淡淡道:“这孙家可是连天家公主都能冲撞,更何况我们这些官员女眷。也罢,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哪只脚踩的本夫人的衣裙,就留下哪只脚吧。”

赵溧阳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侯爵夫人在宫里的时候恭顺娴静,倒不曾看过她这样残忍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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