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改秀仍然心存担忧, 但在赵青禾信誓旦旦的保证下, 她那颗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初秋时节, 有些庄稼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 大队长把村里所有能动的人都动员起来了,就连小学, 也暂时停课,所有的事情都要给秋收让步。
赵青禾刚刚回村,却免不了要下地的命运。内心哀嚎叫苦,这农活, 上辈子没干过,这辈子来的时候正是冬天,没赶上时间,这半年又在城里学习,手脚都养娇了, 要是去下地, 免不了要磨几个水泡脚泡出来。
儿媳妇脸上的表情实在搞笑,王改秀眼露笑意,家里已经有三个人挣工分了, 不差这一个人, 就道:“大丫就别去地里了,你才回家,要好好歇一歇,你在家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 我和你爹还有小四,我们三个下地。”
行吧,这提议可不正中赵青禾下怀。
但转念一想,队里的孩子都在地里挣工分呢,她一个老大人,窝在家里头脸上也臊的慌,再叫村里爱嚼舌根子的那些妇女知道了,肯定又得说什么不亏是“黑五类分子”,不爱劳动啊,这些闲话。
“娘,要不,”赵青禾掂量着开了口,“我去和大伯还有我林叔商量商量,在咱村义诊几天?”
“正好啊,我从城里给他们带了东西,一并捎过去。”
王改秀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义诊占个义字,就算不下地也堵住了别人的嘴,立刻爽快道:“看你的,娘都听你的。”
半年前因为张翠莲入狱的事情,刑虎和赵青禾隐隐有了矛盾,这次回来,她给王改秀带了一双皮鞋,给刑虎的是一件条绒上衣。
说句心里话,刑虎不一定真把张翠莲的事情放下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儿媳妇进城一趟,摇身大变,模样像足了城里人,刑虎心里多少有点高看几分,对于这件条绒衣,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
赵青禾这样提议了,他忙插嘴表明自己的态度:“义诊好啊,咱们庄户人家,谁身上没有这个毛病那个毛病的,这是个大好事哩!”
吃过早饭,她就去了林大成家。
林大成和妻子正准备下地去,见她来,忙将手上的农具放下,迎进屋里,十分热情,林家的两个儿媳妇,也相当热切,谁不知道赵大丫进市里学习过,这可是个能耐人。
进了屋,赵青禾放下手里的东西,在炕沿上坐下,林大婶忙开了柜子,取出红糖来给她冲水喝。
林大成仔细端详她片刻,才笑眯眯的道,“胖了,更像个城里丫头喽。”
赵青禾掩嘴笑,“哪有,在室内待的时间长,捂白了倒是真的。”
说话间,林家大儿媳妇捧着碟麻花进来,满脸笑意的道:“大丫,家里没啥好招待你,尝尝这麻花脆不脆。”说着,她就掰扯半根下来,硬是给到赵青禾手中。
“谢谢大嫂子。”赵青禾忙道了一声谢。
林大嫂子是韩彩霞的侄女,往常自己来,总得不上什么好脸色,今儿倒是热情。
时间不早了,他们一家还要忙着下地,赵青禾也不好耽误人家的功夫,寒暄几句后,就赶紧说明来意,“我想在村里义诊,特地来征求一下林叔的意见。”
林叔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自己要义诊,好像有点动他蛋糕的意思。没有征得林叔同意,她不会贸然展开。
作为林大成最小的女儿,林红果半年前就开始跟着父亲学医。这本是件好事,可是却引起了她两个嫂子的不满,大嫂二嫂都希望自个儿丈夫能继承公公的衣钵,又担心小姑子以后要是嫁到同村,到时候一个村就有三个会医的,那谁来当这个赤脚医生?
所以对于林红果要学医一事很是反对,在她们的阻挠下,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泡了汤。
林大成颇感遗憾,这次大丫提出义诊,他脑子里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马上脱口而出,“大丫,你想做什么就去,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果子也跟我学了几天医,你把她带着,给你打个下手吧。”
几个儿女都是债,要是果子能跟大丫学上一两手,够她受用的了。
赵青禾一口答应下来,“要是果子愿意,就让她来吧,我最擅长针灸,她要是想学,我也愿意教。”
这算是意外惊喜了,林大成欣喜若狂,忙把林红果喊来,“果子,快,叫师傅,以后你大丫姐就是你师傅。”
林家两个儿媳妇相视一眼,老大媳妇刚想站出来说话,就被丈夫扯了一把,“你消停点吧,咱们先去地里,再晚书记该扣工分了。”
林老二见状,也忙扯了老婆的胳膊出去。
林大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望着两个儿子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像话,儿子大了翅膀硬了,这家早晚得分。”
人家的家事,赵青禾不好做评论的。
倒是林红果,听说自己能继续学医,喜不自胜,她爹一说叫师傅,半点不带迟疑的,梆的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新鲜出炉的师傅磕了三个头。
能去市里上学习班,比她这个乡下丫头强了不知多少倍,只要能学到本事,就是认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师傅又怎样,林红果这个头磕的真心实意。
赵青禾忙伸手去拉,“这使不得!”
林大成摆摆手道:“使得,使得,怎么使不得。”
好嘛,多了个徒弟。连头都磕了,那这可就算衣钵弟子,不是记名学生。
从林家出来,赵青禾就去了刑大伯家,没能参加刑大妹的婚礼,她很遗憾,这次从市里回来,还特地在百货商店挑了一条羊绒围巾,想要送给大妹做新婚礼物。
当然了,大妹的爹娘也有,给刑大伯的礼物是一顶帽子,给刑大娘的则是一件毛线衣。
刑富贵很赞成赵青禾的提议,晚饭后,天色擦黑,气温也没白天那么炙热,他将村民们召集在村口,宣布了赵青禾要在村里义诊的消息。
有大娘就说了,“大丫心好,我们知道,要说咱们都是穷苦出身的老百姓,谁的身上没个小病小灾的,病看了,没钱抓药也是白费工夫,忍一忍就过去了。”
钱家人也在人群中,离了他们家,赵青禾竟然过的越来越好,差点没把李春娟的嘴气歪,这女人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没钱抓药,让赵大丫给咱们掏钱呗,反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想得个好名声,得摊本吧?”
“乡亲们,我说的对不对?”
对个屁!赵青禾笑出声来,快步走到说话那大娘身边,从自己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针灸包来,抽了一根针快速的扎到她的脖子上。
“大娘,我看你刚刚一直在揉脖子,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落枕了啊?”
“哎呀,”那大娘忙伸手摸了摸脖子,不是疼的,而是吓的。
“大丫,你这是……”
赵青禾轻蔑的扫了李春娟一眼,才笑盈盈的道,“大娘,你不用怕,过个几分钟,我把针拔了,你再看看效果。”
这会坐在树底下的周阿婆出声道:“大丫有本事着呢,你们看我这腿,”说着,还伸出腿来让大家伙瞧,“以前是啥样,大家伙儿可都见过,一变天一下雨,疼得在地上打滚啊,自打大丫给我看过,现在好多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赵青禾已经拔了针,“大娘,脖子还难受吗?”
那大娘左右晃了晃脖子,又拿手摁了摁,一脸惊奇,“嗳,还真不难受了……”
一旁看着的刑富贵顺势站出来道:“大丫没问题,大伙这会愿意了吧?”
“愿意,愿意,咋能不愿意!”
还得亮出真本事,才能让大家信服。
至于李春娟,赵青禾一个眼神都欠奉,她面带微笑,扬起声音道:“乡亲们,咱们看病不一定要开药,我啊,比较擅长针灸,像是什么头疼脑热,胳膊疼腿痛,再或者更严重一点的风湿,关节痛,能用针灸治好的,我绝对不给大家开药。”
“不过我也得和大家说清楚,咱们这个义诊,只能开展十天,十天以后,我回市医院还有些事要办。”
“大丫,你是不是要进城当城里人了?”
赵青禾瞪那人一眼,“怎么会,我爹,我娘,还有我弟,”她指了指刑卫北他们,“都在这,我能去哪?”
被点名了,王改秀挺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一阵哄笑,不过并不带恶意,只是夸赞她会挑,挑了个好儿媳。
平安县穷,下属十四个公社没一个富裕的,公社卫生室,只能开点简单的药,至于林大成那,最常见的只有甘草片和银翘片,别的药品根本弄不来。
倒是有些老乡认识药,农闲了就上山挖两颗去,可他们不会炮制,自挖的草药多失了药性,难以治病,给他们开方子,也得按情况,最好是开些简单易找的药。
赵青禾的义诊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展开了,刑富贵在队上办公室给她腾出半间房来,做为诊室。
九月九日一早,天还没有开透,义诊室的门就已经开了,林红果扫帚抹布,把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
等到赵青禾吃完饭过来,诊室已经来了两个人等着,最近农忙,能这个点来看病的,都是年纪大的老人,他们去下地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儿女不放心,就让在家做做饭,干干家务的那种。
和林红果打了声招呼,她就上手瞧病了,两个老人得的都是“下苦”病,什么意思呢,年轻时太过辛苦,身体落下了病根。
都是关节上的毛病,针灸能治,赵青禾一边扎针一边和林红果说话,“果子,明天你和我去县里走一趟吧。”
“去县里干啥?”林红果问道。
“你爹那儿的酒精不多了,我就一副针灸针,得去县里找点酒精,要是找不到,得去医院打听打听,有没有针灸用的针,昨儿个我把这茬给忘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来的人比较多,本以为下午放工会更多,谁知等到天擦黑也没人来。
赵青禾正疑惑,就看见队里的几个领导急匆匆进了办公室,接着,广播响了,刑大伯沉重甚至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乡亲们,同志们,接下来,我要向大家通报一则坏消息,咱们的伟大领袖,于今天凌晨,在京城去世了……”
手里端着水的林红果乍一听闻噩耗,杯子掉在了地上,水溅了自己一身。
赵青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从后世而来,早知道那个老人会去世,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真是一则坏消息,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大河湾,不,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悲痛之中。
赵青禾和林红果忙锁了义诊室的门走进院子,大队部的院子里已经涌进来不少乡亲,他们有的刚刚得知伟人去世,有的人早些时间就从收音机里知道,一时间,哭泣抽噎的声音不绝于耳。
山崩地裂,不外乎是,共和国的又一根支柱倒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努力,多攒点稿,下个月有机会加更吧。(此时有一位打字速度堪比蜗牛的作者默默离开,躺到了床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