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悲戚戚互道分别御剑阁噬灵仙阵

翌日傍晚,当最后一抹夕阳躲进山背面之时,酒楼后院的大门吱吱呀呀,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忽闻一阵嘈杂的响动之后、随即参杂其中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出得门来。人们各自两旁站立,接下来便是一辆辆马车、车上皆都是一口口棺木,顺着大门鱼贯而出。人们的表情尽都是充满着悲伤之色,看着一辆辆马车从自己眼前走过,有的人甚至半转过脸去,不忍再看。终于、青阳镇外的十字路口,车马行人一一停了下来。

“梁贤弟、诸位,此番征战大家都受苦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先行退去,等安葬好已经故去的朋友,有机会老朽反客为主一回,在九华山天青峰之上、为众位摆宴谢罪!”司马康双手抱拳,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朋友们深深施了一礼,那弯下去的腰身或是因为这上百口棺木的沉重,而久久直不起身来。梁天达直接跳下马来,快步上前将老人赶忙扶起,昔日里这位虎背熊腰的汉子,这一刻也都泪眼婆娑。

“老前辈,您快起来!无论如何,我们也算缴了魔山贼人的老巢,虽然牺牲颇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您何罪之有?要说有罪,我梁天达护主不利、导致杨城主与我们生死相隔,这才是大罪!”汉子说话间言语哽咽,同时也一样行大礼在众位江湖同僚面前。

“此一别,难免叫人难过,可毕竟死者为大,诸位一路之上多加保重!”唐轩和江岚二人一并扶起梁天达,随后唐轩一把甩过袖袍,朝着四方前辈、朋友大声喊喝道。众人无声却都抱拳回应,马匹似乎感受到了些许的离别,故而东西南北各有嘶鸣以作回应。一杆残破了的大旗,依旧被一人扛在肩头,旗上四个大字“天地立心”再看之时让人深感悲凉。

“就此别过!”一道道声音之后,四方朋友、各自转身而去。

天苍苍、野茫茫,谁家公子谁家郎?来时心怀浩然气,今日棺椁伴家还。明月渐东升,何忍今夜圆?君不见高堂拄杖门前望,君不见发妻炉火灶前忙,君不见幼子盼归双泪垂!一汩清溪水,一架旧石桥,儿自石桥渐远去,魂牵溪水梦里回。君可知高堂寒梦惊坐起,君可知发妻清泪湿鸳枕,君可知幼子呓语唤爹娘!青衫行远,换来白衣裳...

一处山水之间,逐渐热起来的白天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后边的马车也早已被推进林荫深处。人们停下了一夜奔走的脚步,趁着还有一丝气力,大都跑到河边去擦洗身子了。当然,男人们多数裸着身子,从头到脚不断的浇着水,仿佛要用这三分凉意冲走一夜急行的疲累和内心深处难以言表的悲伤。女子则不然,水打进桶中,径自走入深林,背过身去一点点仔细的用面巾擦拭着脸颊、脖颈,虽说眉间依旧有着难以抹去的愁容,但是女子原本的美好却依旧展露无遗,一呼一吸间、都好似暗藏着几缕清香。

“谁?!”身靠顽石的唐轩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拿去盖在面容之上的竹帽,一个翻身便来到了马车停下的位置。其余不远处的江岚和关勇等人、闻声也急忙往这边跑了过来。两个人影、一黑一白出现在众人眼中。黑衣之人身材高大,虎目剑眉,眉峰眼角藏不住杀气逼人。白衣人抱剑在胸,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二人均是头戴竹帽,帽檐压得很低,好似有意这般遮掩身份。

“老朽司马康,不知二位壮士如何称呼、来此何为?”司马康经过这几日的休养调息,面容之上的痛楚明显好转许多,即便是路途略有颠簸,可毕竟功力在身,也都不在话下。于是他走上前去、微一拱手,向前方二人询问道。那二人并不答话,只径自走到马车前,对着车上的棺木倒身就拜,一时间看的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二位壮士想必是友非敌,既如此何不报上大名?”唐轩上前一步,对着刚刚起身的二人客气的询问着。那二人彼此相视一眼,然后一同拿掉了头上的竹帽,司马康眼看着那位黑色衣衫之人,一瞬间感觉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了半天竟也是没有答案,于是也只能等着对方主动说出姓名了。对方两人倒也没有再回避什么,黑衣人一拱手对着司马康言道:“这位应该就是燕山风神刀,司马前辈吧?”司马康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微微点头称是。随后黑衣人再次言语道:“诸位不必惊慌,在下金陵城白门白剑雄。”紧接着他又用手示意了站在身边的白衣男子继续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弟,无敌神剑白枫!”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曾经江湖之上传言,金陵城白门一日之间被魔山贼人上下屠戮殆尽,为何今日这白门之中最重要的两位英雄会突然现身此处?莫非是假冒的不成?正在人们各自心中犯嘀咕之时,白枫无奈一笑,开口说道:“众位不必多虑,那日大战,我白门确实死伤惨重,江湖中传言满门被灭倒也不假。不过幸运的是,我与师兄二人虽然在对战当中身负重伤,好在危急关头机缘巧合之下,得以活命,故此才有现在的我们。”白枫言语随和,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高冷。当下,所有人也大概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司马康更是连连点头,他与这白剑雄还真是有过几面之缘,不然也不会刚见之时,似有熟悉之感。

“原来是白掌门和师弟二人,失敬失敬!不知二位此番来此所为何故?”司马康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口再次询问道。

“我二人自从侥幸活命以来,由于伤势过重,故而多数时日都在闭关养伤,所以对于七星阁广发七星令号召天下英雄共同正剿魔山一事,知之甚晚。半月前的一个晚上,于金陵城的酒楼之中才略有耳闻,于是仔细打听之下才得知七星阁有如此壮举,之后与师兄共同商议一番,便略作准备一起赶往魔山。一路之上渐有消息传出,在得知剑尊刀尊双双血染魔山之时,我们这才感觉事态不妙,于是一路加紧行程,竟不想在此地与你们相遇。方才远远看见那几辆马车,心中不免一阵难过,故此上前一拜,冒昧之处还望诸位海涵!”白枫衣衫随着微风飘摆,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依旧形容俊逸、姿态传神。有那么一瞬间,让在场众人都以为他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呢。

“原来是这样!”司马康一捋须发,一阵感慨道。

“晚辈唐轩,对于白门遇难一事、深表遗憾!”唐轩适时站了出来,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唐轩?凤鸣刀唐轩?你是纪老的高徒?”白剑雄剑眉一挑,疑问道。

“不才、正是晚辈!”唐轩谦逊回应道。

“你自不必谦虚,据说那陈震山老贼的臂膀被你砍下一条来?”白枫询问的语气之中似有赞赏之意。

“以命相搏,拼到最后侥幸而已”唐轩继续回应道。

“不愧是纪老的高徒,不骄不躁、往后必成大器!”白枫大声称赞了唐轩,要知道他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冷言少语,但若真正喜欢一个人、他丝毫不会吝啬言词。

“事情到了现在,虽说魔山已然受了重创,可是我方阵容之中,也是伤亡惨重!其实一开始也还倒好,只是那张怀德一身邪功,还真是无所不敌之人,否则几位老哥哥也断然不会命丧当场!”司马康言语之中又勾动了心中那一抹悲伤,旋即两眼之中又有泪花闪动。

“事到如今,故人已逝,还请诸位节哀!”白枫一拱手,宽慰道。

“不知白前辈二人,接下来做如何打算?”唐轩随口一问。

“我二人侥幸与萧纪二老相识,尤其是师弟白枫,其飞纵挪移之法,曾受过欧阳老哥哥的亲自指点,所以我二人想要一并护送灵柩回归七星阁;再者说如今的白门、也早已人非人物非物了,不知各位可否同意我二人同行?”白剑雄言辞恳切的说道。

“男的二位贤弟能有此心!如此说来,只待今日夕阳落山之后,我们便一道启程吧。”司马康心中颇感喜悦,于是点头默认。余下之人也自是没人反对,就这样众人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与忙碌之中一点点淡化着内心的悲痛。

“师妹,你等我一下!”荒野之上,连续追逐着寻找章昭踪迹的兄妹二人,一前一后一直马不停蹄的奔走着、追寻着,尽量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任正见前方任慧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了,心急之下,只好大声喊喝与她。

“我不能停下!不能!要是我晚一会找到他,他就有可能多受一份罪!”女子干裂的嘴唇,看得真叫人心疼。

“那人分明就不是常人,我们一路追逐、连个黑影都没看见,或许一早我们追寻的方向都可能是错的!你不要对自己那么狠,哥也心疼你、我的傻妹妹!”任正这个汉子,平日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对妹妹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眼下,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女子就这样奔走着、憔悴着。

“无论如何,哪怕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的!”女子憔悴的面容之上瞬间淌落清泪两行,突然间她只觉得脚下一个磕绊、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后边一直跟着她的任正见状、立刻脚尖点地,一个闪烁间,将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的妹妹一把揽在怀中。看着眼前的妹妹、怎叫他这个当哥哥不心疼?虽然家妹生性随和、却少有言语,从来也不在众人眼前展露自己,遇事不急遇功不抢,二十多年来一贯如此;可自从情付章师兄之后,她好像变了个人,虽然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女子,但一有和章师兄有关的消息、无论好坏,她都比旁人更为动容和惦念,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吧!

北境的一片大山深林之中,虽然夏日的枝繁叶茂、花枝招展,但还是少了许多人间的烟火之气。空谷最深处,一幢阁楼依山拔地而起,楼高五层,每一层都是画栋飞檐、碧瓦朱栏,虽不是那么气势磅礴,但在这幽谷之中、仍感觉似有万千气象缭绕其中。再看楼阁正门左右,红底黑子各有一联,左边:太虚难入不断世间烟火,右边:龙渊一出主宰九域沉浮,正上方“御剑阁”三个大字,张扬跋扈!真是个奇怪的人,此处几无人烟,为何又将这座楼阁建的如此耀眼?难不成是怕这空谷太过冷清?若是不喜清静何不将此阁建于闹市之中?进的门来,大厅之内到处都充斥着耀眼的光芒,倒不是说每种摆设材质都很名贵,哪怕只是一把座椅,都是被刷的金光灿灿。一层整体上就只是金光灿灿了,等到了第二层之上,才逐渐变得正常了一些。阁楼的最顶层之上,此刻由一张银色光束交织的大网正在一步步被老人全力完善着,其状犹如刚刚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囚笼一般,上下左右都已布满了银色的光束,其上银光闪动又似四处游离的雷电,隐隐间一股隐晦的气息在其中不断升腾着,老人在窗边不远处盘腿而坐,双掌之间印结不断变幻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银色光束的囚笼逐渐凝实,而且囚笼各处都交替向着正中间释放出一种银灰色、好似闪电一般曲折蜿蜒的细小银光,银光聚在囚笼正中,等能量积攒到一定程度又会突然炸裂而开,于是再重新积攒能量、再次炸裂,如此重复下去。老人见状,脸上顿时露出一种神秘的笑容,接着他撤回双掌,一抖衣襟站了起来,随即一掌猛然隔空劈下,那囚笼好似自然地打开了两扇小门,老人再次凭空一手紧握,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了老人面前。

“待你日后从这噬灵仙阵出来之时,你便是老朽在这世间唯一忠心的奴仆!”老人看着眼前之人,面容之上再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进去吧!”一抖手,那道黑色人影被老人随手丢进了银色囚笼之中,随着黑色人影的进入,囚笼之上那两扇打开的小门顿时消失不见,整个笼子银光灿灿、浑然天成,那人影一进入笼中,便好似手脚被缚在上下笼壁之上,一道银色灰色能量刚好到达圆满,随着一声炸裂之声响起,笼中之人如遭雷击,响彻这片天地的痛哭嘶喊之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老人眉梢微皱,想必他也是不愿意听闻这惨烈的哀嚎之声,于是他双手再次结印,一道无形光罩将此银色囚笼完全包裹在其中,等到那笼中之人再次歇斯底里的嘶吼之时,竟是没有半点声音从中传出,老人来回踱步反复观瞧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大笑几声,转身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去了。

“来,爷爷我今日心情不错,你们尽管准备乐舞酒肉,今日我便大醉一场!”御剑阁楼三层,七八个姿色妖艳的年轻女子穿梭其中,突然见到老人的身影之后,竟都是全部伏地叩拜,虽然眼神之中仍有惧怕之色,可她们却表现的格外顺从。在听到老人的话语之后,女子们一个个赶忙爬起身来,微微一礼然后分开来各自准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刻,三楼厅中,老人高坐正中,左右各有一女子侍奉,除了帮他倒满杯中酒之外,还需让他的双手肆意在自己身体之上游走。也许一开始她们也不愿意如此,可当其中一人在大家面前一点点被天火烧尽之时,这些人的精神就在那一刹那间崩溃了,所以再后来,凡是老人的所作所为,她们除了无条件的臣服、遵从之外,还得作出一副很情愿、很享受的神色。场中约莫五六个女子,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余下的便站在厅中,做起舞之姿,随着旋律缓缓跳动着曼妙的舞姿。女子们皆都衣着裸露,跳舞几人更是只着一身轻纱,只看得老人刚饮下的美酒都忘记了是什么滋味。刘道元,这个神秘的老人,鲜在人前露面,但每逢出现必是一副严肃老者的姿态,虽说他始终将这世间之人视为自己手中的玩物,可毕竟谁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俗鄙之人。

老人已逐渐沉溺于今日的美艳之中,而顶楼囚笼之中的男子此刻却生不如死。随着一阵阵好似惊雷在自己头顶炸裂而开、瞬间无数银灰色雷芒便直接从自己的头顶射入自己的身体当中,从一开始两眼乌漆漆、毫无生气可言的魔灵,到了现在竟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让得他恢复了一丝丝的记忆。

“我、我叫章昭...师父是、萧煜...爱人慧儿...我最、牵挂的...是燕成,我的小师弟!”男子咬碎银牙,硬生生扛着这无尽的疼痛不断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话语。黑色衣衫皆已破碎,只留下几绺沁满鲜血的破布条还搭在肩头之上。此时的章昭,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全身上下好似一个血人,一次次被击晕过去,等再次疼醒过来之后,他还是咬着牙,仅靠着刚刚恢复的一点点意识,又自顾自的念叨着那句令人心碎的话语。本是凡人,章昭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噬灵仙阵,也许听都没有听过,可是渐渐地他能感觉到自身的意识正在被这些侵入体内的银光撕咬着、吞噬着,越来越模糊的记忆让他不得不一次次的重复着这句话,他或许已经有了预感,害怕遗忘,所以不断念叨。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这无数银雷的肆虐,所以他、终归还是垂下了脑袋,有如死去!

苍天太不公平!你何以让这个情义在胸、凡事总是为他人着想的男子承受如此般非人的折磨?他还不到而立之年,他又做错了什么?既然天地绝情、那么他以后的觉醒就算是一种另类的报答吧。

“大执事为何满面愁容?不知白无极能否为您解忧?”魔山后山一处隐秘的洞穴之内,白无极身姿恭敬地站在张怀德面前,小声询问道。

“你的伤势好些了?”张怀德闻声之后立即抬头看向白无极,他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关怀一般的问向白无极。

“这还得多谢您的出手相帮,如今白某伤势已无大碍!”白无极恭谨之余不免感激言谢。

“那就好,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些天就好好休养身体,以后九幽门的路还得靠你来引导着前行。”一句话过后,张怀德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去。行至洞穴深处之时,白无极的耳中似乎隐约听到一句:“我的忠心、你却还是不肯相信!”老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于白无极的眼中,但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却一时让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魔山的风,已渐渐有了一丝丝凉意,往日杀伐的战场也已被清理一空,时不时的雨打风吹,要不仔细寻找,还真看不出来那沾染在路边顽石和大树之上的微微血迹了。夏日的雨说下就下,倾盆而来,一时间哗啦啦的雨打枝叶之声遮住了世间所有的喧闹和争吵,或许当整个世间只有一种声音的时候,心里反而会觉得安静!

“此处距九华山还有几日的路程?”

“以如今的速度,再有三日应该可以到达。”大道之上,白衣男子正在和唐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又是一夜马不停蹄的奔波,本想趁着早上天还未暖之际,多走一些路程,可是眼看着后方人马一个个疲累的姿态,他还是忍不住的叫停了整个前行的队伍。这些天一路走来,大家对于赶路和休息时所要干的事都了然于胸,故此也用不着像刚出发时那样逐一安排什么了。毕竟人困马乏,所能避免的劳作,就都用不着做了,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师弟这会要在,该多好啊!”平日里憨态可掬的关勇随口的一句话,听得众人不禁心中一惊、随即又都沉默不语了。

“我想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憨小子最后呢喃一句,倒头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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