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置换

“今天这一批实验者的各项数据都不太理想,你确定注射的是新型药剂?”许屿翻看着资料,皱着眉头问道。

方寰感到一阵窘迫,讪讪回答道:“适龄的活体样本太少了,所以区别不明显。那,那几具尸体呢?”

“你也说了,样本太少。更何况拿尸体做实验,只能等待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许屿平静道。

方寰难以置信,怒道:“当初是你提议去掘坟,西边那片地被翻得乱七八糟,又闹得城里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尸体样本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许屿摇头,“我没有说不该挖,我只是说……还不够。”

方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还不够?再这样下去,外面的人会疯的,他们恨死我了。”

许屿表现得毫不在意,“你怜悯他们?你一个马上就要彻底脱离混沌区的人,何必在意他们的死活?”

“这,”方寰迟疑了,脸上也浮出了笑,“只是……”

“既然已经做了,一座坟和十座坟没有区别,十座坟和一百座坟也没有区别,你的药剂马上就要成功了,就只差一点点,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许屿的语速很快,咄咄逼人。

方寰推门出去,吩咐卫兵扩大行动范围,加急、加快。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许屿把手里的资料一放,脸上的激动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芩看见一队卫兵相互推挤着跑了出去,他们脸色怪异,又惊惶又兴奋,脚步混乱地离开了军士街区。

苏芩跟着后面,堂而皇之地迈出了门。四周已经无人看守了,大概方寰把所有可用的人都派了出去。苏芩一面缓慢地走着,一面思考着自己将要做的事。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当她攀在集装箱的顶部,从上往下窥视时,没过多久,许屿同样看到了她,他像是毫不意外,朝着她笑了一笑,用口型说了几个字,说的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现在?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当前要做的事许屿都可以独自完成,还是……她必须要离开这里,远离方寰的视野,去做别的事?

苏芩觉得有些烦闷,细论起来,自己和许屿实在算不上熟络,并不能仅凭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明白对方所思所想。就比如现在,她非但没能心领神会,反倒一头雾水。

她又想起许屿的另一句话,他说,“整个戎城,算作两个人的份额。”整个戎城又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一阵凄楚的嚎哭响彻街道,打断了苏芩的思绪。

长街尽头有四五个面目悲戚,披着白色麻布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一面嚎啕,一面拼命护住了滚落在地的一具棺木。那具棺木有些窄小,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量。

两个卫兵冲上前去,把妇人推翻在地,夺过了棺木,问道:“人死了多久了,是男的女的?”

妇人再度扑上去,哭嚎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你们干什么?滚开!”

卫兵一脚把她踹倒,不费吹灰之力,鄙夷道:“死都死了,留着有什么用,交给我们,还可以换点钱,喏,拿着吧。”

一把钱币被他扬到了空中,又叮叮当当撒了一地。另几个披着麻布的人略一犹豫,就争抢着上前,把钱币捡起,紧紧握在了手里。

卫兵们抬着棺木,喜不自胜地回去交差。哭晕在地的妇人被人搀起,沿着原路返回,回家去了。

苏芩站在暗处,此时回过神来,忽然察觉余光里有一大片惨淡的白色,她转过头去,发现街边的墙面上用白色油漆划上了几行标语,内容大致是——“急招四十岁以下医疗志愿者,报酬丰厚,直接联系军士街区,家中有新丧者一并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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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感到周身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他痛呼一声,胡乱挣扎,猛然睁开了眼睛。腿部开始抽痛,他本能地往下一摸,左膝以下只剩了空荡荡的裤管。

是,他记起来了,怪物、同伴、背弃、撕咬……那些混乱的画面再度涌到了眼前,他头痛欲裂,胃部一阵翻滚,爬到床边不住干呕,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床边?郑旦稍微清醒了一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潮湿低矮的房间里,床尾有一扇破烂窗户,零星几点雨飘到了脚边,旁边还放着一支残破的火铳,看到那支火铳,郑旦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那条断腿,用手肘支撑着慢慢挪动,试图把那支火铳握在手里,那已经算不上兵器了,充其量是个扭曲的铁棍,对他来说,却像是某种倚仗。

谁知道这张床本就是临时搭建,是□□与木板的结合体,郑旦躯体沉重,还没动多远,就听见咔嚓一声,床板裂开,他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房间的另一侧的小门忽然开了,一股凉风吹了过来。

郑旦下意识抬头,看见门外出现一个穿着草鞋戴着毡帽的人,那人动作粗暴地摔上了门,又把被雨淋湿的毡帽往地上一掼,露出一头褐色卷发。他这一番动作,弄得门口雨水淋漓,甚至溅到了郑旦脸上。

郑旦张了张嘴,“霍曼……”他感到有些难堪,“是你救了我?”

霍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救你?”他饶有兴致地问:“我恨不得你们都去死,死得越难看越好,怎么会救你?”

郑旦沉默下来,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对方,手臂快速伸出,想去够已经近在咫尺的火铳。

霍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快他一步,一脚踢开火铳,又故作不察,踩上了郑旦的手背。

“哎呦,”霍曼笑道,“真是对不起,我怎么踩到你了,这可是尊贵的预备役,我怎么敢啊?”

他上前一步,看似殷勤实则粗暴地把郑旦扶起,让他重新跌坐在了歪歪斜斜的床板上。

郑旦面露痛苦,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低头一看,衬衫上、裤腿上渗出了一层血迹,原本的伤口再次撕裂了。霍曼仍不罢休,拖着他左右摆弄,直到看见郑旦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这才撒开双手,后退了一步站定。

“霍曼,”郑旦面色阴沉,“当初在一号城,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死了,你恨谁都可以,就是没有资格恨我。”

霍曼两眼一瞪,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荒唐最可笑的话,他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什么狗屁选拔,狗屁考核,就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会相信!”

郑旦盯着他,“你不想参加选拔,不想进入帝国?那你何必嫉恨许屿,嫉恨所有比你强的人?”

“闭嘴!”霍曼怒吼一声,然后往前大跨一步,伸出手掌,忽然又心生胆怯,犹豫了两秒,他壮了壮胆,“啪!”狠狠地抡了郑旦一巴掌。

他的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感觉有些费解,这种举动实际做出来,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快意。

郑旦摇摇头,哼笑一声,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霍曼是彻头彻尾的一滩烂泥,永远无法成事。

霍曼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如此反应,怪异道:“你笑什么?”

“雨停了,”郑旦看了看窗外,视野尽头有一个歪斜的茅屋,还有一片绕着蔷薇的篱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我杀死了两头怪物,晕倒在他们的尸体旁,那是一个荒凉的土坡,什么都没有。你说你没有救我,好,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霍曼瞥他一眼,也在一旁坐下了,“别着急。”

“这里原本住着一家农户,祖孙四人,现在都关在那个茅屋里,你想去看看吗?”

“关在茅屋里?”郑旦重复一遍这句话,忽然感觉有些悚然,“为什么要关起来?”

“为了安全,当然要这么做,”霍曼耸耸肩,“他们现在又不能算是人了,哦,就像你说的那样,怪物。”

郑旦一阵战栗,他现在对于这一类的词汇非常敏感,他压下惊惧,问道:“怎么回事?”

霍曼柔和地一笑,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一支针管并一支针剂,手里摩挲着,口吻惋惜,“就剩下最后一支了,给你用吧。”

郑旦浑身一颤,感觉左膝之下又隐隐作痛,可那里明明已经没有腿了。他慌乱道:“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你偷的?不,不,怎么能用在我身上,没有用的!”

“我都说了,祖孙四人,”霍曼语气无奈,“中间就差一个年轻人,你们往常做实验不都要讲求样本多样化吗?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啊。刚巧遇到你,那就让你来吧,哎,我也没想到偏偏是你撞上来。”

“你疯了,”郑旦语气笃定,“你不想回去了。”

霍曼冷笑,怒道:“我就是为了回去才这样做的!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是,你们当然可以赢了,胜利者嘛,轻轻松松就回去了,我呢,我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能帮你了。”郑旦脸色很不好看。

霍曼再度瞪视着他,“你帮我?”随即嗤笑一声,“如果是这种帮法,你还是死了的好。”

郑旦见他不为所动,心里一阵一阵发紧,茫然往四周望了望,却实在是无计可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眼前这副情状,一条命就系在别人手上,那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是往日最懦弱、最没用的废物。哪怕是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

郑旦猛然一抖,像是全身痉挛一般,霍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郑旦攥住了霍曼的手臂,“只剩最后一支药剂,是吧?不能浪费,一定要用在最恨的人身上。”

“你最恨的人是谁?是许屿,对不对?”郑旦迫切地盯着他,眼里流露出难以遏制的喜悦,“我带你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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