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用了一周的时间来完成他口中的计划，在一周后的某个星期三，关于林升计划的投票决议在飞船的会议室展开。
“老实说这真的很奇怪，”无足鸟看着林升提交给主脑的计划提议，“在不暴露我们的情况下阻止未来海铎04上的战争，还有你写在后面的一些就像是引导形式的计划，这看起来就好像你打算保护他们一直到星际时代一样。”
马文吐槽道：“就好像你要终结这个星球上所有的战争一样。”
林升尴尬地眨了眨眼，但他没有反驳马文说的话——因为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林升的默认行为让马文和无足鸟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电磁波，他们知道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种情况发生了。
理想主义者总是苦于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这也许是宇宙中一种默认的规律。不然就会像出现许多像现在的林升一样的人。
马文发誓他过去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和缓和轻柔的语气：“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一件好事，林升。但是我们也许应该按照事情的紧急顺序来——比如先把麦悠他们送往格利泽。”
与一个“孩子”的意愿对着干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那会激发他们的逆反心理，马文照着无足鸟传给他的《如何哄好宝宝的理想主义念头》这本书在几秒内做了一套简单的算法。
其中最重要的手段是用一个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住林升的注意，然后在他忙于类人们搬家的事情时由无足鸟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样一件麻烦事。
比如在离开时向人类复合联盟发送一些可以用于迅速“解决”争端的技术。
坐在一旁的麦悠感到桌子下手腕上的手环在明显的震动，这是无足鸟给她的暗示。当她把目光从林升提交的建议上移开时，她看到林升和马文都直直地盯着她。
“我觉得可以先去周围的恒星系给飞船充能一颗恒星？毕竟他们不是不久前刚签订‘停战协议’吗？”
麦悠看着林升眼眸里的色彩一点点暗淡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呃，当然。我还是支持你的想法的，林升。也许说不定战争就会在下一秒钟爆发。”
“很好！二比二！”林升的活力一下子就回到了身上，他现在已经充满了干劲，林升扭头看向小叶子，他的语气非常激动，“最为关键的一票就看你了！”
马文和无足鸟发出了长达四分钟的叹气，他们知道投票已经结束了。
而结果和他们想的完全一致。
“我？”小叶子对于林升的询问感到很高兴，“我也能参与进这个计划吗？”
“你是无尽探索号飞船决策层中的重要一员。”林升给予桑旅肯定的答复和鼓励。
“哦！”
小叶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它用叶子的边缘演奏了一段欢快的乐曲：“当然！我支持你，林升！哦！我是说能够参加这个计划我真的太荣幸啦！”
“三比二！”林升做出了胜利的手势，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抱住空中的小叶子，“让我们开始吧！”
“我讨厌投票，”马文发出了沮丧的声音，空中的无足鸟和他对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这该死的民主投票。”
无足鸟和马文倒不是对于林升提出阻止海铎04上不断激发的矛盾这件事表示反对，他们主要是不认可林升想要达成目标的方式。
那就是林升想要完美地达成这一个结果，并且让这个结果永远地持续下去。
显然这是因为林升对于之前自己导致林升03的死亡这件事依旧怀有沉重的负担，而麦悠和类人们不久前悲惨的遭遇更是让他心里非常难受——林升将这些事情的过错都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林升所经历的那些糟糕的事情，但是林升所要表达的思想都已经蕴含在他用一周时间所做出的计划表里了。
因此无足鸟和马文在读完林升所列出来的计划表后很短的时间里就达成了阻止他的共识——这种想要挽回一切、达成完美结局的想法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而且非常的危险。
这种类似的想法在复合体里其实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心理问题，尤其是在那些处理堕落者问题上的成员身上尤为常见。就比如墨义也因为类人问题而变为堕落者一样。
什么都拯救不了这件事固然会给人带来极大的悲伤，但更加难受的是你明明已经做到了最好，事情明明已经往好的方向进行时却突然走向毁灭。
一个绝望轻生的人会让劝阻他的朋友感到悲伤。
但如果你明明已经成功劝阻他了，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和心力让一个对未来绝望的孩子重燃起对未来的希望，甚至他的空间里都发出了诸如“世界上还是有好人和美好的东西”的感叹——但是却在一个星期后却收到了他的讣告，而且原因只是因为他父母的嫌弃和责骂。
林升的感受就与之类似，甚至还要严重上许多。
他实际上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了，如果他现在像马文一样拥有自己的备忘录助手，那么采用了人工道德规范的他很可能仅仅因为备忘录助手给出的一种可能性就变成堕落者。
马文和无足鸟很难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在林升的面前重演会发生什么。要知道这次可是一整颗星球需要林升去挽救！
要知道无尽探索号的最高权限可是在林升手里，无足鸟并不想去目睹林升变成“堕落者”或者“黑化”会发生什么事情——反正那一定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事。
既然将危险掐死在萌芽里的计划没有实现，无足鸟很快就把B计划给翻出来了。那就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不断地向林升重复事情最坏的结果，让他提高自己的心理阈值。
还有对林升计划作出一些更改。
“林升，”无足鸟指出林升计划中不可行的地方，“我建议将‘终结未来海铎04上的一切战争及其发生战争的可能性’这句话删掉。它是不可能实现的。”
“怎么不可能！”林升让无足鸟仔细看看自己引用的数据和模型，“《行星文明学》还有《自洽文明理论》都提出了超过十种算法，我已经仔细计算过了，还有《社会运行矛盾学》我也读完了。”
“避免行星内文明战争矛盾的可行性并不为零，海铎04上的社会问题甚至还比不上其中一些中级的模拟习题。”
“火种、卫星残骸资源、从一开始就承接复合体基础体系的社会理论……”林升露出了一种绝对自信的笑容，“老实说我觉得海铎04的情况只比一些基础题难一点，那些关于资源问题预设的计算公式和基础常数很多都派不上用场！那个堕落者留下来的遗产太过丰厚了！”
在马文看来，如果有什么比一个一腔热血的完美理想主义更讨人厌，那一定是一个有着坚定信念和理论基础的完美理想主义者。
而最为讨厌的就是信念和理论基础都有，而且有着足够的力量和丰富的数据和知识的完美理想主义者。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按照理想化模型来运作的话，”马文嘟囔道，“你没有过实践的经历，林升。”
马文最后给出了自己认为的底线条件：“如果你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就加入你的计划。”
对于马文的加入林升很高兴，他想不出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所以林升飞船爽快地答应了马文那可有可无的条件。
“你呢？无足鸟？”
无足鸟的投影做了一个弯腰遵从的动作：“当然，这是您的意志，林升船长。”虽然现在她和马文已经在暗地里开始商量应该怎么扭转林升现在的念头了。
无足鸟和马文实际上并不在意海铎04最后会怎么样，他们在意的是林升所展现出来的一种不成熟思想——既然我拯救了一个人（文明），我就要保证它能够安全地成长起来而不是因为某个意外而毁灭。
这种想法在复合体很多组织中都很正常，但问题是他们有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算法来给自己拯救的生命的“成长”下一个定义，更是用情绪化模块来保证不去干涉“成长起来的生命”。
会议结束后，马文和无足鸟在通讯频道里大吐苦水：“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好的开始但没有规定一个完整的结束，他脑海中那种情绪化的念头就没有消退过！”
“你知道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无足鸟反过来安慰他，“我们可以帮助他的，毕竟现在他是船长不是吗？”
“是啊，”马文话语里满是吐槽，“反正我们不可能遇上什么危险，就算是眼看着他把银河系搞成一团糟对复合体也没有一点影响。”
“让一个孩子成为复合体的代表，把他丢到银河系里，”马文不住地哼哼，“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想的。”
无足鸟脸上始终是一种温暖而且礼貌的笑容：“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是吗？”
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最后还是慢慢地平息了：“是啊，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