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我真正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常常想不通很多事情,我把其归结于这是个充满未知的世界,所以遇见问题的概率高于上厕所的频率是常态。

显然人是需要经常思考的,这样,很多因懒惰而疏忽的可避免事件发生概率便能相应降低。

例如,王语伦此前上厕所时能稍微注意到男厕纸巾经常供应不足以及保洁部负责这栋教学楼的大叔今日固定轮休的话,他也不至于被困在里面一整节课。

这样也好,不然我也逮不到机会在收到他的求救信息后提出让他告诉我阙非泽不参加1500原因要求。

把纸巾从底缝儿塞给王语伦,我在洗手池边儿上等他。

王语伦没有覃东滂那么死心眼,他看着对阙非泽不是特别忌讳,脸上的苍白和眼神的混沌能确定是因为在马桶上坐久了血液不循环所导致。

因着之前有被罚打扫厕所一周的经历,我已经具备面不改色长时间立于男厕的初级技能,因而我没有计较王语伦话里话外的拖沓。

王语伦难受地的抽了抽鼻子,厕所回音伴随轻微混响,难怪有人喜欢在厕所里唱歌。

“上节课考试吗?”他带着鼻音。

我点点头,“英语。”

上节课英语老师发了上次的考卷,我花了一节课时间才完成的试卷竟然没干过阙非泽一个高中生的几分钟,实在有些郁闷。

“怪不得我们班那群呆鹅一个没来。”王语伦的布满稍微缓解,转而又道:“都没人发现我不在吗?”

我摇头。

说实话,存在感低到这种程度的人真不多见,试卷传到我这里,我还纳闷怎么多了一张。我到2(3)班有一阵子了,在他和我讨论阙非泽会参加哪个运动项目之前我们都没说过话,而我和他的同桌却已经有过知识共享(抄作业)了。

“说正事吧。”我拧开水龙头。

王语伦低头挤了一坨洗手液,顺着水流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听完他的讲述,我有些恍惚,那个阙非泽是扫把星的想法再一次浮上心头。

可以立论了,阙非泽是个倒霉蛋。

王语伦说得挺详细的,我梳理了下,阙非泽的霉运大概是从母亲过世后,他爸娶了后妈开始。

他母亲早逝,后母嫁进来还带了个小他一岁的妹妹,就是阙小小,这位不同父不同母的妹妹给他的童年带来了短暂珍贵的快乐,以至于她后来成为彻底的噩梦时,阙非泽的人生也彻底坠入黑暗。

他在杀害妹妹的罪名下度过了一个黑色童年,于沼泽中挣扎,被世人公开处刑,那一年他只有七岁。

我知道什么叫排挤。

其他小朋友组成一个个小团体故意漏掉并且嘲笑你落单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小时候因为类似的事件转过一次幼稚园,我老爹说我当时可怜巴巴的朝他哭了两次鼻子。

其实想想,那些排挤我的小朋友也不过是见不得老师总多给我小蛋糕和抱抱而已。人都挺幼稚的,多大都一样。

进入中小学后,情况改善许多。随着心智和三观逐渐稳定成熟,虽然依然有人对我因为样貌和成绩得到的过多额外关注不满,但至少不再会尤其显而易见的表现出来。

阙非泽从小也是个好看的娃娃,但估计没几个人会喜欢身负杀人命案的娃娃,哪怕这个娃娃长得再好看。

他也是幸运过的一阵子的,毕竟正走在去往倒霉的路上,老天爷好像刻意放他喘了口气,又像是刻意放马逐行,然收紧绳圈时却更为窒息。

初入中学,大家懵懂天真,新的学校,阙非泽本可以重新开始,奈何老天总喜欢捉弄人,给你希望和甜头,又给你泡影和榔头。

急于表现自己成熟的孩子们追求叛逆和刺激,理所当然的,在一切仍埋在云雾里时,阙非泽以一骑绝尘的成绩和天资卓越的长相成为学校里当仁不让的风云人物。

正值意气少年时,原本被生活逼入死角的阙非泽在各方同学的不断示好下打开心扉,接连同学打成一片。然好景终不长,云雾里掩藏的残酷辛密终于还是被人刺破。

高一上学期运动会上,不知是谁将阙小小事件用校园广播当着全校同学播了出来。

当时1500米的赛场上,阙非泽还在奔跑。

同一条跑道,同一场比赛,他甚至都还没有跑到终点,就再次从云端坠落谷底。

他冲过终点,在呼吸节奏絮乱的巨震中看见同学们惊诧惊恐的目光,没有人为他喝彩,谴责和鄙夷倏然铺天盖地,如海啸淹没他微弱的声音。

一切形来影去,一如那晚某总裁公子的生日宴会,他孤身一人。

见不得光的生活又回来了,疏远和排挤亦步亦趋,那些他曾经信任过的目光犹如凝霜的长剑,毫无温度插进他的胸口。他开始冷漠和刻薄,于是人们更加坚定他只是个仗着老爹位高权重为虎作伥的垃圾。

接下来是个很俗套的剧情。

有人对他杀了妹妹深信不疑,也有人坚信颜值即正义。

后者曾试图靠近阙非泽,直到发现更叫人惊惶的事情。

——非自然科学能解释的恐怖现象。

这个就很好解释,我有亲身经验。

我这样时常出入地府的鬼官尚惧怕面目失真的鬼厉,何况正常人。可想而知这种消息不胫而走将对阙非泽的社会关系造成什么样毁灭性的打击。

其实这么一理,阙非泽好像不叫倒霉,该叫罪有应得?

我不想混淆概念,尽管我的工作成功与否和他密切相关。

何况地府明文规定滥用职权包庇扰乱人间正常秩序者与犯罪者同入审判司受审。如果这件事是他的遗憾,我不会帮他。任何人均不可以任何方式对生命不敬,年幼无知不是过失杀人的正当理由。

要确认阙非泽是否存在过失杀人,当务之急必须要摸清楚一件事——阙小小为什么不杀阙非泽。

上回雨夜惊遇告诉我,她可不是什么纯良的鬼。

我陷入新一轮的思考。

青有给我的资料实在有限,虽有证据直指阙非泽,但种种迹象又隐晦的表明,阙小小的死似乎与阙非泽无关。

小贵族的故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忍不住颠来复去地想万一。

阎王啊阎王,当初入职时,您老人家可没告诉我做还愿者还得兼顾破案。

情况变得棘手,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纠结到一处。

“阙非泽?”王语伦忽然出声,我倏忽回过神,只见他指着我对阙非泽道:“来得正好,叫半天了没反应,交给你了。”

“他怎么了?”阙非泽抓着我的手臂靠近过来,“不舒服?”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探手到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喁喁自语:“有点烫。”

“我没事。”我拿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你上个厕所上——”阙非泽不满的语气忽而一顿,不自然地轻声咳道:“来厕所当然是上厕所了。”

“哦。”我沉声缓缓道:“阙非泽,我问你件事。”

阙非泽斜睨王语伦一眼,猛地长眉紧拧,飞快地意识到什么,抬手便捂住我的嘴,瞳孔隐蔽地游弋过逃避和慌乱,与我对视几秒,最后颓然地拿开手。

“你知道了。”他肯定道。

“是的。”我镇静道。

他双手揣进裤兜,背脊挺直绷紧得过分用力,反是生出缕过刚易折的直观感来。

我们都没有说破,但我们都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楚萧凉。”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我,漆黑的瞳仁沉如千钧。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刹那,我看着他的双眼失神,脑海里所有线索飞快地集结和扩散,在他开口下一句话之前,我脱口而出三个字。

“我不信。”

我听见我这么说,心里便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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