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枪声打乱了两拨人的原有计划。

首先被打乱的,是日军玉梁地区治安最高长官长谷雄仁中佐的周密部署。根据内线提供的零星情报,加上自己长时间对共产党玉梁县委的追踪以及对其活动规律的研究和判断,长谷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此,他亲率两个精锐的日军小队和一个中队的治安军从川石乡据点出发,乘夜袭击太石峪,目的是一举摧毁共产党玉梁县委机关。眼看着太石峪已经近在咫尺,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长谷并没有慌乱,他快速判断出并不是土八路的埋伏,也不太可能是暗哨发现敌情后鸣枪示警,他无法想象土八路还在使用如此老旧的枪支。他命令一个伍长再带几人跟上那几个黑影,汇合后向山林深处展开搜索。之后,为了争取时间,他放弃了从左右两个方向潜入后合围的作战计划,严令其余大队人马全速向村口攻击前进,尽快突入太石峪村,消灭一切武装分子。

其次被打乱的,是玉梁县委扩大会议的正常秩序。童铁山反应奇快,他一听到枪声,立刻拔枪在手,大声宣布即刻中断会议,紧急撤离,然后叫上通讯员,率先冲出屋外进行指挥。作为玉梁八路军县大队的大队长,童铁山既是本次会议的重要成员,还全权负责会议的安全保卫工作。为此,他调遣一中队秘密进驻太石峪,并且将各小队的任务做了分工。根据事前制定好的预案,一中队兵分三路,内外围各一路,一路留在自己身边机动。

枪声响过之后,一小队迅速带领十余名会议代表离开会场,与太石峪的村民一起,按照预定路线撤向村外。童铁山亲自率领二小队,迎着枪响的方向,赶往村北与担任警戒的三小队汇合,准备阻击敌人。

在当时的情况下,童铁山最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如果第一枪来自村外的岗哨,而哨兵的位置距村子最多六七百米,照此计算,敌人眨眼之间就会蜂拥而至,引发一场恶战。虽然隐约间他感觉哪里明显不对劲,但事发突然,根本容不得分心。他担心在两个小队汇合之前,三小队已经无法顶住敌人的进攻,这样一来,立足未稳的二小队很容易被敌人趁势冲垮。真要是那样,即使县委机关能够安全转移,一中队的损失也将极为惨重。想到这,童铁山脚下生风,恨不得眨眼就能赶到村子北口。

出乎意料的是,等他们到达三小队阵地时,战斗竟然还没有打响。

“什么情况!”童铁山没等三小队的队长在他面前站定,劈头就问。

“大队长!”没等小队长回答,一个哨兵气喘吁吁地冲到两人面前,“鬼子,上……上来了!”

“方位!”

哨兵一指前方,“距离两里出头”

“什么?我说的是现在!”

“没错,少说还有两里地。”哨兵非常肯定。

童铁山一头雾水,又问,“谁开的枪?”

“不清楚。”哨兵一脸愧疚,怯生生回答。

童铁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尽管心中疑云满布,却看到了一线曙光。他立刻意识到这宝贵的时间差来之不易,既然没有发生遭遇战,他就必须做点什么,以便赢得主动,既阻滞敌人,又要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他火速发布命令,两个小队立刻争分夺秒,以最快的速度分别向东西迂回。

当长谷带队抵近村北口时,队伍的右侧首先遭到打击,一轮枪声过后, 四五个士兵中弹倒地。长谷立刻组织还击,刚刚展开,却发现来自右侧的射击完全停止了。长谷重新整队,继续向村里冲,可是刚走了几步,左侧又突然飞来十几颗手榴弹,随后一排密集的子弹射来,队伍里瞬间又有七八人伤亡。长谷再组织反击,那边很快又动静全无。

长谷早已预计到会有抵抗,却没有想到对方的火力如此猛烈,而且是来自两侧的夹击。长谷立即调整了队形,以重武器压制游击队的火力,命令日军和治安军各一个小队伺机冲锋,同时派兵潜入村内侦察。两侧的游击队很难缠,你进他就退,你退回来,他又会尾随骚扰。天黑雪厚、敌情不明,长谷也不敢让部队冲得太猛,还不得不警戒前后两个方向。

侦察的士兵很快报告说,村子里几乎空无一人,长谷这才把心彻底放下,速命两个小队进村扎营,其余人马向两侧全力反扑。但此时,他们的眼前却没有了对手的踪影,显然,两侧的土八路已经主动撤出了战斗。

童铁山之所以放弃正面硬碰硬的阻击方式,就是不想给长谷留下唯一的选择,两侧的疑兵给童铁生争取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队员只有一个轻伤,掩护任务顺利完成。童铁山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了,他理理头绪,对整个事件的经过做了一个粗略的分析。虽说长谷一无所获,但毕竟会议遭到了破坏,是有人泄密还是敌人误打误撞,必须尽快搞清楚。更何况,此次县委和县大队在敌人的突袭中没有大的损失,这雪、这夜是帮了大忙的,它们使长谷部队的行进速度大大降低。还有最为重要的,就是那第一声枪响,把报警的时间至少提前了十五分钟,才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应变,否则,结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想到一旦长谷得逞的后果,童铁山突然感到后心发凉。

转过前面的弯道,太石峪就将消失在视线里。童铁山最后望了一眼,心中还是不停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开的那一枪呢?

长谷此刻也同样在思考与童铁山一样的问题。因为他也明白,此次行动之所以功亏一篑,原因就在于那震耳欲聋的一枪。枪响的一刻,他的人马距太石峪尚有一段距离,加上环境所限,队伍运动迟缓,他的猎物才得以逃脱。如果那一枪来自游击队的哨兵,长谷无话可说,但接下来的发现似乎证明并非如此。

搜寻李茱萸的士兵归队了,虽然没有抓到人,却把李茱萸扔掉的猎物带了回来,还有一个小葫芦,里面装着一些黑火药。这些物品的出现,足以证明开枪的人是这一带的猎户,它证实了长谷当初的判断,也让长谷恼羞成怒。这一个半路杀出的搅局者,使他精心策划的围捕行动流产了。

长谷改变了撤回县城的计划,命令全体人马进驻太石峪村。

一九四五年的初春,距离日本国战败投降仅有数月,此时,在华日军的占领区越来越狭小,兵源和物资几近枯竭,军队上下普遍存在严重的厌战情绪,士气低落。在这种大的背景下,长谷的奔袭本来就相当冒险,而速战速决的计划失败之后不但不撤离,反而进驻太石峪村,这个决定更是近似于疯狂。但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愧对“疯狗长谷”的绰号。表面上看,长谷长得很白净,文质彬彬,骨子里却极为凶残。此人打仗的本事也凑合,往往计划周密,行动迅速,作风凶悍。他和许多日本少壮派军官一样,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坚信日本军队仍然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战斗力,醉心于所谓的圣战,仇视一切抵抗力量。他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负责的区域内,所有战斗单位仍然保持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并且频繁出动。尤其可恨的是,他异常仇视共产主义,总是不遗余力地对付共产党的抗日武装。

长谷做出进驻太石峪的决定源于一个最重要的理由,那就是童铁山和县委的主要领导的吸引力实在太大。

童铁山带队撤离后,长谷派人进行了仔细勘察。大雪迟缓了他的行动,却便利了勘察和分析,从村南撤进山里的足迹上看,即使算上太石峪村的全体村民,人数的规模也不过一百出头,村北两侧的游击队人数最多五六十人。除去太石峪村的七十多口人,游击队加上县委机关的人数也就是八九十人,差不多一个中队的规模。

长谷很狂傲,不可能把一个中队的“土八路”放在眼里。根据以往的经验,共产党的领导平时身边只有几个警卫,行踪不定,而此次竟然在此集中了一个中队进行保卫工作,可见这个会议的重要程度,同时也可以认定中共玉梁县委的大人物这一次应该都到场了,而且就在面前的大山里逃窜,这样的结论不禁让长谷激动万分。此外,在玉梁地区一次能够动用一个中队的游击武装,只有童铁山的县大队具备这样的实力,从这些人的作战能力和武器装备上判断,他们应该就是县大队的主力部队,说不定,童铁山还会亲自带队,因为据他的了解,童铁山本人也是县委委员,理应参加这个会议。作为老对手和最主要的敌人,长谷和童铁山在玉梁地区打了多年交道,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反而吃了多次的亏,总憋着一口气要给予童铁山以致命打击,如果自己的判断都是正确的,那么他长谷的运气就实在是太好了,似乎一夜之间,又一次消灭童铁山的机会就来到了眼前。

真的是机会吗?游击队可能早已跑远了,而他孤军深入驻扎在这里,有必要吗?有!因为长谷相信土八路跑不远,他们需要照顾一大群老百姓,只要他长谷不撤兵,那些村民就无法回村,而土八路就必须对他们加以保护,并同他们一起滞留在不远的地方。如果他现在就采取行动,肯定会童铁山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长谷不禁得意地仰头大笑。

“嘎嘎嘎,嘎嘎嘎。”

常人笑的时候是吐气,长谷是吸气,笑起来像哮喘发作,鬼哭狼嚎一般,听来实在毛骨悚然。

果然,长谷收住笑声的同时,也彻底下定了决心,他迅速召集几个日伪队长,给他们布置任务。长谷首先组织了两个搜索分队,分别从村南和村北沿游击队的足迹搜索前进。他特别命令两个分队宿营时间不能早于午夜,一旦发现目标,立即占据有利地形,隐蔽待援。

其后,长谷又下达了几项命令。

“坂本、吉田所部,各配属一个小队的治安军,即刻休整,午夜后出发,天亮前分别与两个搜索分队汇合。”

“电令川石乡、南太乡地方守备部队密切注意太石峪南北军情,监视公路及进出天梁山的要道。”

……

第二天天一亮,长谷把几个村民叫到了面前。这十来个村民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有的没来得及跑,有的实在没有气力在山里东躲西藏。

长谷先是故意问了一些游击队的情况,想确认一下那支百十人部队的番号,不出他所料,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似乎并不在意,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既然如此,辛苦大家了,在皇军离开之前,请诸位转达我对……,长谷像是忘了老朋友的名字,显得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然后扬起手中装火药的小葫芦说,就是它的主人,我忘了他的尊姓大名,请诸位转达我对他的谢意,皇军在行军途中承蒙他的犒劳,山里的动物吃起来味道很美,真是感激不尽。

长谷挥挥手,两个日本兵提着李茱萸遗弃的猎物放到桌上。

“皇军马上就要回县城了,剩下的这些就留给诸位吧,请不要客气。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各位,”长谷举起李茱萸装火药的小葫芦,“这是一件很珍贵的物品,是他遗失在我这里的,拜托各位替本人交还给他。”

长谷说完,把小葫芦交到一个村民手里。小葫芦是九爹的遗物,村民们大多认得。这个村民摆弄着葫芦,一脸诧异,不断和旁边的人交换着眼神。

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婶挤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没有压住火气,脱口便要骂。

“李茱萸他……”大婶本想说李茱萸他个狗日的,真不是东西,但话到嘴边,忽觉不妥,又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长谷听得真切,表现出一脸的惊喜。

“对,就是他。这么说,你们认识,他的家就在太石峪村,真是太好了。有劳诸位带一下路,本人要当面向李先生辞行。”

村民们一个个心里暗自嘀咕,从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躲进山里这件事看,长谷说的这些事他还真干得出来。有几个人更是听不得长谷一口一个感谢,心里就恨上了李茱萸,嘴上开始发泄对他的不满。

“那个野人?几年没见过了,就知道猫在山里。”

“就是,俺寻思他早喂狼了,哪知道还活着,哼!”大婶说狼的时候,故意狠狠地瞪了长谷一眼。

村民们七嘴八舌,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上了长谷的当。尽管长谷很难想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但还是相信了村民的话。他记住了一个名字--李茱萸,很遗憾,现在不能抓到这个人。但是,让长谷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名字的出现,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就在长谷探知李茱萸的情况之前,童铁山已经见到了李茱萸。

原来,三个小队会合后,童铁山准备连夜带着县委的同志继续转移,可随后就发现长谷的人马并没有撤离,除了一小部分鬼子向山里追踪而来,大部分则进驻了太石峪村。请示了县委书记崔启平后,童铁山也决定按兵不动,一方面收拢附近的村民,保护他们撤往更安全的地带,另一方面派出侦察员,要尽快摸清敌人的意图。

他并不知道那一枪和李茱萸有关,只是在护送村民撤退的途中突然想起了不远处的那个洞穴,不由自主地惦记起李茱萸的安危来。他越想越不放心,就跟崔启平打了招呼,带了三名队员赶过去,希望能找到李茱萸,带他一起走。

李茱萸比童铁山小两岁,他是九爹收养的孤儿,而九爹和童铁生父亲虽不是一个村的,却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两家人常来常往。童铁山和李茱萸从小一起长大,跟在两个大人身边,翻遍了这一带的崇山峻岭,一起吃苦、一起历险、一起分享满载而归的喜悦,关系好得如同亲兄弟。自从九爹去世后,童铁山因为打鬼子四处奔波,再也没有见到过李茱萸。李茱萸性格比较独,除了和童铁山亲近,不喜欢与他人来往。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个人呆在山里吗?能不能找到李茱萸,童铁山一点也没有把握。

若不是童铁山亲自带队,恐怕再多的人十天八天也不见得找到那个山洞,更不要说把李茱萸带下来。那个山洞最早是九爹发现的,极少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多年前,童铁山由父亲领着去过几次,印象是有的。但即便如此,几个人还是寻了老半天才找到山下,向山腰望去,本来就隐蔽的洞口在雪后更是难以发现。童铁山知道李茱萸在洞口四周一定设有机关,他嘱咐队员们跟在他的身后,自己手持树杈,在前面探路,几个人小心向山上搜索。

天刚蒙蒙亮,李茱萸正趴在洞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李茱萸知道自己是和鬼子兵遭遇上了,为此一夜无眠,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甩掉了鬼子,他记得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家伙追了他很久,生怕这些不速之客会追踪而来,毁了他的居所和清净。

果然,李茱萸察觉出不远处有些异常!随后,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钻进耳朵,越来越清晰,几分钟后,视线里出现了三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在洞口右侧几十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这边摸过来。李茱萸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大气不敢出。此时,就听“啪”的一声,夹子被触发了,紧接着响起一长串的惨叫。

“八嘎!八嘎!”

余下的两个鬼子兵愤怒地叫骂着,他们挥舞刺刀,一下一下地戳向地面,步履越来越快,似乎知道了目标就在不远处。

三十米……

二十米……

只有不到十米了,李茱萸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张被怒火扭曲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扑面而来!他迅速退往洞里,背靠石壁,举枪瞄准洞口。

砰砰砰,枪声乍起!

枪响之后,外面似乎安静了下来,李茱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敢出去查看,紧张得大汗淋漓。

“茱萸,李茱萸,你在吗?我是山子,童铁山。”

过了片刻,李茱萸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呼他的名字,他怀疑是错觉,赶紧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呼唤声再次传来。

“茱萸,我是山子,鬼子已经打死了,你听见了吗?”

是山子哥!李茱萸一阵惊喜。

童铁山的声音越来越近,李茱萸不再犹豫,急忙大喊。

“山子哥!山子哥我在这,你等着,我这就出去!”

意外重逢,二人都异常激动,表现却大相径庭,一个依然爽朗豪气、一个还像从前那样腼腆少语

童铁山用力把李茱萸拉出洞口,顺势就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太好了茱萸,想不到真找到你了!”

李茱萸却只顾着高兴,嘿嘿地乐,略带点羞涩。

他看着眼前的童铁山,恍如梦中,脑海里浮现出儿时两人追打摸爬的情景,回想起五六年前的争执。那一次,童铁山要拉着李茱萸一起扛枪打鬼子,李茱萸死活不去,气得童铁山骂娘,一跺脚自己走了。李茱萸怎么也没想到,童铁山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这一片深山老林,呼唤着他李茱萸的名字,还救了他的命。

“有你的,你现在修炼成世外高人了,小鬼子都抄到你的老窝了,你还这么沉得住气?”

李茱萸顺着童铁山的手指一看,两个鬼子兵倒卧一旁,身上的血咕咕往外冒,看得他心跳不止。不对呀,咋少一个?李茱萸突然想起来还应该有一个鬼子,没等他把身体完全转过去,余光已经捕捉到不远处一个晃动的身影,正是那个被夹子咬住的鬼子兵。他原本已痛得昏死过去,此刻竟然苏醒过来,正颤颤悠悠端起枪指向他们二人。

“小心!”李茱萸惊呼,猛地将童铁山扑倒在地。

砰砰,几乎同时,两声枪响。

李茱萸心中一凛,翻身望向身后。

“别怕,自己人。”童铁山看出李茱萸的异样,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真悬啊,山子哥,没事吧。”李茱萸很紧张。

童铁山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放心吧,能打中咱的子弹,小鬼子还没造出来呢。来,起来。”

童铁山伸手想把李茱萸拉起来,却发现李茱萸望着鬼子的尸体出神,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咋了,想啥呢?”

李茱萸还是无动于衷,他的目光在几具尸体间游走,心中生出些许疑惑。尽管他一直担心鬼子兵会找过来,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怪事情,真是怪事情。” 李茱萸不由地喃喃自语。

“啥意思?”童铁山不解。

“这鬼子兵还真能耐哩,二十里的山路,说追就追上了?”

童铁山心念一闪,“鬼子追你,为啥?”

“昨天晚上我跟他们在村边上碰上了,一大群呢,当下就有几个人追我,难道我压根就没甩开他们?不会呀。”

“你碰上了鬼子?”童铁山似乎明白了,“那会儿,鬼子离村子多远?”

“也就三里地出头吧。”

“你是不是还放了一枪?”

“是啊,你咋知道?”李茱萸有些茫然。

“哈哈哈,”童铁山一副惊喜的模样,“原来是你呀!”

“我……我咋了?”

“你咋了,你立功了!我这脑子也真够笨的,要不是一杆老掉牙的猎枪,哪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童铁山越想越觉得好笑。

李茱萸完全糊涂了。

“走吧,跟我们走。”

“去干啥?”

“你这里太不安全,小鬼子进山了,过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鬼子出现在这一带。村里也回不去了,叫鬼子占了,乡亲们都跟县大队在一起。”

李茱萸站在那儿不动,显然不愿意离开。

童铁山着急了,“都啥时候了,你还舍不得离开你这个窝?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不管咋说,把鬼子赶回县城以后,这里才能安全,到时候,你愿意干啥就干啥,我绝不拦你。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马上跟我走,其它的咱慢慢说。”

几个人好说歹说,总算把百般不情愿的李茱萸带下了山。

路上,童铁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说给李茱萸听,李茱萸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真是太意外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惊魂一枪竟然歪打正着,而且牵扯出一大堆的事情来。能够帮助乡亲们和山子他们,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李茱萸在高兴之余,却又无端地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感觉,他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感觉慌慌的,很不踏实。

很快,李茱萸心里的不安就被进一步放大了。

离会合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一位矮墩墩、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大步迎过来,焦急地和童铁山打招呼,显然有急事要商量。童铁山忙把那人拉到一旁耳语一番,那人先是惊愕地看了李茱萸一眼,然后哈哈一笑,满脸的严肃顷刻间被热情和亲切所代替。他大跨两步,一把握住了李茱萸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你好啊小李同志,昨天的事情你立了大功,我代表玉梁县委,代表太石峪的父老乡亲感谢你呀。”

“茱萸,这是县委的崔书记。”童铁山介绍道。

“崔,崔书记好。”李茱萸很窘迫,不知说什么好。

崔启平仔细确认李茱萸的名字。

“茱萸?”

问清了“茱萸”二字的写法,崔启平脱口道,“没想到李茱萸同志深藏不露啊,名字里藏着不小的学问,三个字倒有两个不容易认得。”

说罢,自嘲似的笑了几声,“留下来跟我们打鬼子吧,我们的队伍欢迎你。”

李茱萸大感意外,急切间脸涨得通红。

童铁山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连忙岔开话题。

“崔书记,现在情况咋样?”

“嗯,很复杂呀。”崔启平收起笑容,“我们必须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走,抓紧时间研究一下。”

根据侦察员的报告,在附近活动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多,估计一中队和太石峪百姓的行踪已经暴露。看来,部队不能跟老百姓一起行动了,否则速度太慢,极易遭到攻击。经过紧急磋商,形成了两条决定,一是分出两个班护送村民撤向羊庄村,一中队余部担任掩护,就地阻敌;二是派人火速找到县大队副大队长梁文勇,让他立刻带领二中队和三中队向太石峪方向靠拢。

童铁山原想劝说崔启平跟县委其他的同志一起撤向羊庄村,但崔启平坚决不同意,说既然赶上了,就要参加战斗。童铁山实在劝不动,也只好作罢。

会议开得很短,李茱萸却在忐忑不安中度日如年,他在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崔启平的那句话--我们的队伍欢迎你。莫非这当官的小个子又要招他的兵不成?自从鬼子进了中原,太石峪一带头两年里不时有队伍驻扎或经过,穿什么衣服的都有,他们只要一来,就要召集村民慷慨陈词一番,然后带走几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对此,李茱萸唯恐避之不及,只好进山躲起来。

怕他干啥,李茱萸不停地安慰自己,别人不想干,他总不能强迫吧。

村民们纷纷起身准备转移,李茱萸正要跟上,却被童铁山叫住了。

“茱萸,不忙走,跟你商量个事,你看行不行?”

童铁山一客气,李茱萸就不自在,“山子哥,你说啥呢,商量不商量的,有啥事你就说。”

童铁山说得很小心,“你看,你能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行动。”

李茱萸一听就急了,“干啥山子哥,我不当兵,你是知道的。”

“茱萸,你别误会,不是要你当兵打仗,是请你当向导。这一片大山,没有人比你更熟了。”

李茱萸喘着气不理会童铁山,情绪显得很激动。

童铁山双手扶在李茱萸肩上,晓之以理,“你相信山子哥,这是特殊情况,为了乡亲们,我们要和鬼子在这山里周旋,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看着童铁山恳求的目光,看着扶老携幼、步履蹒跚的乡亲们,李茱萸心软了,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童铁山的请求。

“山子哥,我听你的。咱们可说好了,就这一次,我不打仗,完了事就走。”

“好好,依你就是。”

不久,身后响起了枪声,李茱萸似乎感觉到追兵明晃晃的刺刀就指着自己的后背,浑身上下都能感觉到飕飕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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