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祸起

为臣必臣,在刀起刀落的每一个瞬间里,赵瑾都没有任何迟疑。她扮作纨绔混子的路已经到了头,今日若是护驾不周,那么整个大楚都将被改写,今日出现在猎场的人,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没有人能预知到将来会是怎样的境况,可只要楚帝还在,她就能倚得一丝庇佑。

想到这里,赵瑾攻势更盛,刀锋快若虚影,终于与程新禾一起为楚帝杀出了一条路。

“圣上快走!”程新禾对楚帝道,“臣送圣上离开。”

“怀玉,”楚帝拿出一物塞入赵瑾手中,“拿着,东寰猎场今日交给你。”

“是。”赵瑾应声,对几名羽林卫道:“你们几个,赶紧护送圣上离开。韩遥!”

“侯爷!”韩遥从混乱中闻声而来,“我在这里。”

赵瑾随手抹去脸上溅到的血,吩咐他:“你守在圣上身边,记得寸步不离。”

楚帝交给她的令牌是南衙禁军的调令符,可一营的禁军大多守在猎场外围,留在御驾跟前的只有寥寥几人。这个时辰正好是华展节亲自巡查猎场状况的时候,因此他也不在这里。赵瑾迅速环视一周,只看到陈参带着二营的人在抵死拼搏。

没有一营的人手,也就只能拿二营来凑合了。

“诸位——”赵瑾换了把更称手的横刀,对这群二营的士卒喊道:“今日先跟我混!”

陈参还不知她的意思,刚刚张口:“侯……”

赵瑾一眼朝他看去,翻手示出一块令牌堵住他要说的话,“陈指挥使,委屈你今日先自降一级,改日我请你喝酒。这是南衙禁军的调兵令牌,还热乎着,圣上才给的。”

陈参一见令牌,毫不犹豫地应下:“臣领旨!”

猎场北侧,秦惜珩猎完今天的最后一只野兔,准备回营。

谷怀璧看着她打下的这些猎物,笑道:“许久不看你使箭,但一出手,还是令人闻风丧胆。”

秦惜珩很喜欢听他夸赞自己的射术,愉悦地扬起下颌,很是高兴。

一队羽林卫小跑而来,领头的卫队长对秦惜珩一揖,先示出自己的腰牌,道:“猎场混入了杀手,圣上命我等送公主去就近的北苑行宫避难。”

秦惜珩脸色大改,追问:“父皇没事吧?”

卫队长道:“公主放心,圣上已经安全地到了圣安宫。猎场现在不安全,贸然出走怕是会遇到暗藏的杀手,所以请公主先去北苑行宫避一避。”

秦惜珩确认了他的腰牌,不疑有假,当下就点头,“好。”

她跟着这队羽林卫就走,却见谷怀璧站着不动,疑道:“阿璧?”

猎场骤逢暗敌行刺,虽然看似危险,却是个可以立功升迁的难得机会。

谷怀璧后退一步,说道:“我如今领着南衙的差,本就不能擅离职守,今天陪你狩猎已是逾矩,倘若这时再躲在一旁,就更加说不过去了。况且此次春猎鞑合世子也在,若是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朝廷更是不好向鞑合交代。这样吧,你随他们去北苑行宫,我先去圣上那边看看。”

秦惜珩关切之余本想阻止,可细思一想,觉得他的话在理,只能点头同意,嘱咐道:“那你当心一些。”

谷怀璧转身就走,秦惜珩驻足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卫队长催促:“公主,咱们赶紧走吧。”

北苑行宫地处东寰猎场最北端,只供宗室皇亲们歇脚而用,并不设作寝宫,因此一应陈设很是简陋,整体模样也像多年不曾有人踏入的冷宫。

秦惜珩在这里孤身坐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即便她暂时在这行宫里避险,也该有个人去给楚帝报信。而现在,外面的羽林卫一个都不少,比起保护,这些人更像是在监视她。

她从殿内出来,问着卫队长:“这么久了,想必贼人也除干净了,我要回营地。”

卫队长拦住她,“公主见谅,没有圣上的口谕,卑职不能让公主离开。”

秦惜珩冷笑,“你们一个不少地守在这里,父皇即便是有口谕,你们只怕也听不到吧。”

卫队长道:“公主最好老老实实地别动,否则卑职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秦惜珩抽出一根箭指着他,忿然带怒地问:“你们究竟是谁!”

卫队长道:“公主不是见过卑职的腰牌了?卑职是货真价实的羽林卫,这点你毋庸置疑。”

既然身份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了贰主。

秦惜珩立刻将箭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威胁他说:“放我出去,倘若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任凭你的主子是谁,都不会让你好过!”

卫队长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并不为之所动。

秦惜珩现在不能猜出这队人的主子是谁,但凭卫队长的举止,她已经能确定她的性命在这场争斗之中无足轻重。

又或者说,她若是死在了这里,对其中的某一方有着莫大的好处。

卫队长见她慢慢地将箭从颈边移开,道:“公主是聪明人,既然已经想到了,那卑职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秦惜珩瞪他,“你要做什么?”

“公主若是一直待在殿内,或是迟钝些也好。怪就怪你太聪明,不能再留你了。”

卫队长手一招,就有两个羽林卫上前来。

秦惜珩小步后退,余光瞥到行宫后方的外墙,先用话语来吸引他们的注意。

“你们不知道吗?刚才的那位谷常侍已经去叫人了。他之前是羽林军的左骁卫,你们不可能不认识他吧?”

卫队长道:“认识又如何?他若是真的去叫人了,为何这么久了,行宫之外仍是如此安静?依卑职看,他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却无力阻止,于是一个人先跑了。”

秦惜珩吼道:“你住口!他不是这样的人!”

卫队长问:“那咱们来打个赌?”

秦惜珩道:“我凭什么与你赌!”

卫队长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古话都这么说了,又何况一个与你无名无实的谷怀璧呢?指望他带人来救你,笑话吧?公主,事到如今,你还不如指望指望赵侯。”

几句言语之间,秦惜珩已经退后了很多步,她扬起手中的箭对准卫队长投射,转身就朝通往外墙墙楼的石阶跑去。

卫队长侧身躲过,他身后的两名羽林卫紧追着就要上去,卫队长抬手一止,对他们道:“墙外是荒野山崖,她不敢跳下去,放心,人跑不了。天暗了,给我一个火把。”

赵瑾与陈参领着二营的人切断了杀手们的进路,在确保楚帝已经安全地离开营地去往圣安宫后,他们正要调整入攻方式拿下这些杀手时,便看到华展节带着一营的人前来援助。

杀手们寡不敌众,终于全部伏诛。

“此番多亏赵侯。”华展节谢她。

“应该的,华将军多礼了。”赵瑾淡淡一笑,见韩遥不知何时来了。

赵瑾问他:“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守在圣上身边吗?”

韩遥道:“是圣上让我来的,他如今有羽林卫保护,侯爷放心。”

赵瑾于是没再追究,又问一句:“燕王殿下呢?还有公主呢?都在圣上身边吗?还有鞑合世子,他们都平安吗?”

韩遥道:“燕王一直跟着圣上,鞑合世子也好,只不过受了点惊吓。不过……我没见着公主。”

赵瑾心中顿时一紧,转头看他,“一直都没见着?”

她不知道猎场今日的变故究竟是哪路神仙的预谋,她只知道秦惜珩不能有事,否则一道“侍主不周”的罪名落下来,她就该以命偿命,身首异处。

韩遥问:“公主是不是一直和谷怀璧在一起?”

旁边有个禁卫插话:“我才从圣安宫过来,看到谷怀璧就守在宫墙外。”

赵瑾脸上一沉,迅速朝北边看去,心中徒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不用跟来了,先回圣上身边去。”赵瑾简略地交代了韩遥一下,牵起一匹马就上背,扬起刀背在马身上一拍,飞驰而去。

天色已经沉暮,北苑行宫燃起的烽燧格外显眼,赵瑾不知道秦惜珩是不是就在那边,只能赌运气地先去看一看。

烽燧墙下,卫队长握着火把站在阶梯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说道:“公主,你前面是死路。”

秦惜珩后方是外墙尽头的角楼,她左右一看,左侧是外墙之下的山野险地,右侧是相隔了一人来宽的内墙。

卫队长继续说:“公主不知道吧,这墙的里侧都已经事先涂上了火油,其实不需要卑职动手,那烽燧上的火就能烧到你那边。”

秦惜珩看着他身后高耸的烽燧,额上渐现薄汗。

每每天昏时分,猎场北端的这处烽燧就会点燃以示平安。然而今天,这用来抚平人心的平安火,却成了要取她性命的利剑。烽燧的火越烧越大,随时都会有火星蹦落下来,将这里变成一片火海。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此时此刻,没有谁能救她。

卫队长解下腰间的水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身前,随后后退几步,压低手中的火把去点刚刚浇在地上的火油。

“等等!”秦惜珩情急之下一声惊喊,正要再拖延着时间与他谈判点什么,忽闻守在行宫外的羽林卫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赵瑾一眼就看到了即将被逼于外墙尽头的秦惜珩,她抽出马背上的横刀,飞旋着从马上落地,一路朝通往外墙的阶梯口狂奔,手起刀落间将几个阻拦于身前的羽林卫一一封喉。

不及卫队长反应过来,赵瑾已经登上了外墙。她屏息抿唇,一句话都没有,径直将手中的横刀如投枪一般朝着卫队长投了过去。

刀身直入卫队长的胸口,临死前的人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人能单枪匹马杀完自己的下属,更不相信自己会毙命于这眨眼的瞬息里。

卫队长的身体晃悠着往旁倒去,火把擦上了一侧的墙壁。刹那间,沾染了火油的墙壁顺势燃起,火焰如飞龙一般腾跃着蔓延,封锁住了秦惜珩来时的路,也将赵瑾隔绝在了那一端。

秦惜珩当即掩住口鼻,被迫往城墙的尽头跑。

眼前的火势太大,赵瑾慌张着左右一看,立刻沿着阶梯下了外城墙,再循着另一道石阶攀上了与外墙有着一人距离之远的内墙。

秦惜珩几乎被火焰包围,她此时才发觉自己早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哭喊道:“赵瑾!赵瑾!”

赵瑾在内墙这边跟着她跑,借着对面滔天的火光,她看到前方的角楼已在身前。

到头了。

火势越来越大,秦惜珩被逼在外墙的角楼下退无可退,朝着对面的人哭喊:“赵瑾!”

“臣在这里!”赵瑾与她隔空喊完,四下一环顾,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她就地取道,以这内墙仅有的宽度助跑,一脚踏上女墙垛口后,对着外墙扑跳过去。

秦惜珩在炽热的火焰下愣住,她暂时忘记了恐惧与哭泣,看着这个人似乎是在飞一般朝她扑来。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卫队长的那句话。

事到如今,你还不如指望指望赵侯。

“公主。”

万幸赵瑾身手不凡,这一跳足足跳过了外墙的垛口,正好落在秦惜珩身前。

她半屈着身子喘了几口气,问道:“公主没受伤吧?”

秦惜珩摇摇头,看着这滔天的火光又问:“可现在怎么办?”

“公主别怕。”赵瑾从外墙的垛口往下看了看,略一估量这里的高度,对她道:“臣一定保公主平安。”

恐惧所驱,秦惜珩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去,主见丧失全无,颤声问道:“那……那你打算如何?”

赵瑾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入怀中,喘了一声粗气。

“公主,臣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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