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韩永康明显觉得姜自明说的太多了,贺岱岳垂眼,准备后面私下去问姜自明。

“不行,我得去看看。”安书兰坐不住了,她扶着桌子起身,看看三人,“永康你和自明上厨房把饭菜该热的热一热。”

话音刚落,褚归跟着褚正清进了大堂,贺岱岳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到了褚归的脸上,注意到他红肿的双眼,贺岱岳抓着拐杖的手加大了力道。

“你动家法了?”安书兰心疼地低呼,“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

“奶奶我没事,爷爷没动家法。”褚归任由安书兰拉着他前后打量,隔着衣服,安书兰看不见他背上的鞭痕。

没事褚归能把眼睛哭肿?跟两个桃子似的,安书兰能信才有鬼了,她直觉爷孙俩有秘密,不过大伙儿饿了一晚上,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先把饭吃了要紧。

韩永康扯着姜自明去了厨房,姜自明生火,他热菜。热完菜姜自明刷了锅,掺上一大锅水,借余下的灶火烧热,待会儿洗澡用。

安书兰心疼地用温热的帕子给褚归敷眼睛,可怜见的,这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褚归仰着头,安书兰托着他的后脑勺,手上的动作极其温柔。韩永康跟姜自明把热好的菜端上了桌,往常挨着褚正清坐的安书兰挪着凳子到褚归边上,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

热过的菜烂糟糟的,但并不影响味道,褚归第一次收到锦旗,安书兰特意做了桌好菜,本来高高兴兴的,结果闹了这么一通。

感受到老妻无声的埋怨,褚正清心堵得慌,食不知味地咽了半碗饭,他放筷下桌,微颓的背影透着几分萧瑟。粮食金贵,褚正清破天荒地剩了饭,安书兰立马心软了,跟着搁了筷子:“没事,你们慢慢吃。”

两人前后离了大堂,姜自明立马捧着饭碗换了位置:“小师弟,你还好吗?”

他说话时眼神频繁落在褚归的背上,褚归盖住碗口,挡住姜自明夹来的菜:“我好着呢,向浩博的事我解释清楚了,二师兄你安心吃饭吧。”

怕被褚正清训斥的姜自明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他欢快地刨了两口饭,饿死他了!

“以后切莫再惹师傅生气了。”韩永康一人劝诫了几句,“尤其是自明,你作为师兄,应当以身作则。”

姜自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大师兄,我去给你拿手电筒。”

他们师兄弟说话,贺岱岳插不上嘴,默默夹了块肉,把瘦肉撕扯下来放到褚归碗里,自己把肥肉一口吞了。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瘦肉,褚归悄悄勾了勾嘴角。

韩永康吃过饭打着手电筒回家去了,姜自明洗碗,大堂没了其他人,贺岱岳立马握住了褚归的手:“你真的没事吗?”

“有事。”褚归嘶了声,“我后背挨了两下,疼死我了。”

明明缓过了劲,贺岱岳一问,跟沾了辣椒水似的,痛意顿时变得格外有存在感。

“我看看。”贺岱岳说着便掀起了褚归

的衣服,

劲瘦的腰肢一闪而过,

褚归扯下衣摆,低声让贺岱岳注意场合。

回到自个儿屋,褚归拉开电灯,贺岱岳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哪有盯着人脱衣服的,褚归耳根发烫,解开了衬衣扣子。

衬衣里面是无袖汗衫,透过汗衫,两道鼓起的红痕若隐若现。

褚归后背一凉,汗衫被拉到了肩胛骨处,他皮肤生得白,中央的脊骨骨节像一个个算盘珠连成了串,藤条挥出的印记交叉,受力最重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

后背传来贺岱岳指腹粗糙的触感,有些发痒,褚归躲了躲,贺岱岳逼近,低头朝他伤口吹气:“好点了吗?”

“嗯。”褚归放下汗衫,布料擦过伤口泛起阵阵刺痛,他转身对上贺岱岳心疼的眼神,笑意浮上嘴角,“我这点伤可比你的腿伤轻多了。”

“我皮糙肉厚的,你不一样。”贺岱岳在屋里看了一圈,“有药吗?我给你上点药。”

“有,不过我想先洗澡。”方才哭久了,即使敷过热毛巾,褚归眼睛依然干巴巴的,他忍不住揉了揉。

“你后背有伤。”贺岱岳皱眉,十分不赞同褚归洗澡的想法。

“药在我爷爷那里,你去帮我拿。”褚归垫脚亲了他一口,贺岱岳愣了下,扭头走了。

后院正房以大堂为分隔,褚归住左边,褚正清在右边,临着做客房的东厢。虽然医馆主体是木质结构,但有大堂隔着,通常不闹出啥大动静,基本上是传不到对面的。

进了卧房,褚正清拖着步子心事重重地坐在床沿,安书兰顿了顿,挨着他坐下:“你和当归说啥了?”

看着陪伴了自己四十多年的发妻,褚正清覆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据褚归所言,上辈子他去世后,发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随他而去,褚正清感慨地揽住了安书兰的肩头。

他和安书兰是民国七年成的婚,那年他二十一,安书兰十九。正值芳华的姑娘穿着大红嫁衣,牵着红绸和他拜了天地,烛光摇曳,红盖头下安书兰眉目含情,褚正清心头如同小鹿乱撞,脑海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眼前的姑娘,是要跟他过上一辈子的。

如今姑娘的芳华已逝,及腰的青丝成了齐了的花白短发,脸上皱纹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褚正清摩挲着安书兰为他操持了大半辈子家务的双手:“书兰,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什么。”褚正清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安书兰颇有些不好意思,“别东扯西扯的,你晚上抽藤条了吧?”

“嗯,是我冲动了。”褚正清愧疚啊,一想到当归的眼泪和上辈子的经历他的心就跟被人揪住了一样痛,他可怜的孙子,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的苦,“当归说他想去农村,我当时气昏了头,抽了他两下。”

怕安书兰伤心,爷孙俩一致决定对她隐瞒上辈子的事情,为此商量了一套说辞。

“哎,你——你怎么能动手呢!”安书兰急了,褚正清打人的力道她再清楚不过,当归后背指定肿了,“不行,我得看看去。”

“等等。”

褚正清拉住了安书兰,“当归要去农村你不介意?”

安书兰重新坐下:“你答应了?”

“答应了。”褚正清叹气,把褚归治病救命的话复述给安书兰,“孩子大了,总归是上外面闯一闯的。”

安书兰沉默许久,褚正清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他明白安书兰的感受,养了二十几年的小鸟,要离巢了,肯定会不舍的。

“当归说去哪了吗?什么时候走?”安书兰擦了擦眼角,“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他打算去岱岳的老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褚正清一一答了,至于去多久,能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灯光越过门槛洒在廊下,过大堂的一段黑漆漆的,拐杖杵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贺岱岳五感敏锐,听见屋内两位老人的谈话,他故意放大了脚步声。

“褚爷爷、安奶奶。”贺岱岳敲敲房门,“褚归让我来拿药。”

药?安书兰尚在反应,褚正清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白底青花的罐子,起身走到门口。

“麻烦小贺你跑一趟,我正准备给当归送过去呢。”安书兰抢了瓷罐,跨过门槛,“当归他爷爷脾气不好,让你见笑了。”

爱之深责之切,贺岱岳懂,但他没接话,无论褚归犯了什么错,褚正清都不该动手。

“安奶奶,褚归洗澡去了,没在屋里。”贺岱岳伸手,示意安书兰将药罐给他,“待会儿我来帮他上药吧。”

没亲眼瞧见褚归的伤势,安书兰心下难安,她跺了下脚,把瓷罐放到贺岱岳手上:“这孩子伤着洗什么澡!”

被安书兰甩下,贺岱岳拿着瓷罐回了褚归的房间等待,过了约莫十分钟,褚归一个人进了屋。

“安奶奶呢?”贺岱岳看向褚归身后,“她刚刚上澡房寻你来着,你碰到她了么?”

“碰到了。”褚归看见了桌上的药罐,考虑到贺岱岳站着不方便,他干脆趴在了床上,撩起汗衫,下巴抵着枕头:“来吧。”

瓷罐内消炎止痛的药膏是用褚家祖传的方子做的,膏体呈半透明状,淡褐色,闻着有股淡淡的枯草味。褚归经热水冲洗过的皮肤泛起了薄红,带着微微的热气与湿意,两道伤痕愈发狰狞。

贺岱岳用扣动扳机的食指挖了坨药膏沿着褚归的伤痕涂抹,力道轻得像羽毛在挠,药膏的清凉感减轻了伤口的刺痛,褚归眉头舒展,他扭着脖子指挥贺岱岳:“抹匀点,别弄太厚了,否则该粘到衣服上了。”

粗糙的指腹,湿滑的药膏,细腻的皮肤,贺岱岳喉头滚动,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按褚归所说的抹匀,贺岱岳收了手指:“好了。”

他嗓音低沉,褚归无端觉得口干舌燥,后背阵阵发烫。本想让药膏再晾晾的褚归慌乱地拱着从床上爬起来,拉下汗衫换了个安全的姿势。

尽管贺岱岳不会趁人之危,但之前的场景实在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上辈子的某些画面了,褚归并拢腿,努力掩盖自己的失态。

咔哒,贺岱岳扣上陶瓷罐,随后抱住褚归,今天听姜自明说褚正清以前把褚归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以及什么把他打晕过去之类的话,差点把他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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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地闭上眼,褚归拖长了声音:“我跟爷爷说了去你老家的事了。”

困顿的小嗓音比褚归平时多了几分绵软,贺岱岳听得耳根子发酥,他小心地收了收胳膊:“褚爷爷没反对?”

“没~”贺岱岳的怀抱太舒服,褚归更想睡了,他脑袋困成了浆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怎么还没想起来啊。”

“什么想起来?”问完贺岱岳没听见褚归的回应,轻轻把他从怀里拉起来,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原来是在说梦话。

贺岱岳托着褚归正欲把他放到床上,顾及他后背的伤,一时犯了难,躺着怕他疼,趴着怕他喘不过气,纠结半晌,贺岱岳脱鞋上了床。

他侧躺在床的外侧,一手环着褚归的腰将他固定,如此一来便完美解决了睡觉的难题。

睡梦中的褚归迷迷糊糊喊了声热,身体却熟练地蹭了蹭,在贺岱岳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极为安稳。

瞅着窗外的天光,安书兰披衣服起床,褚正清几乎辗转到了天明,知道他是后悔打了褚归,安书兰替他搭了搭被子:“我给当归熬点小米粥,你多少睡会儿吧,别把身体愁坏了。”

厨房燃起了炊烟,张晓芳昨儿下午在供应所定到了六斤上好的五花肉,她今日早早来了医馆,计划做完早饭把坛子里去年做的梅菜拿出来,中午蒸梅菜扣肉吃。

安书兰上厨房借火生炉子,张晓芳跟她打了声招呼,将袋里的面粉倒在案板上,中间掏一个窝,加水和酵头揉匀。张晓芳手上有力气,面揉得又快又好,面揉好,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开了。

张晓芳把淘洗好的杂粮倒进锅里,大火冲半个小时,杂粮稀饭出锅,正好蒸馒头,步骤紧锣密鼓,每个时间点都掐得恰到好处。

炉子上的小米粥熬得金黄发稠,上班的员工们陆续到了医馆,安书兰疑惑地瞧了瞧褚归打五禽戏的院子,今儿怎么没见着人,难不成睡过头了?

哎哟,可别迟到了!

“当归,当归。”安书兰一边喊一边走向褚归的卧房,“赶紧起床吃早饭了。”

褚归这觉睡得无比香甜,以至于听到安书兰的喊声时仍有些不想睁眼,他下意识翻——没翻动。

面前是一堵肉墙,腰被人箍着,褚归睁眼,对上贺岱岳冒出胡茬的下巴,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安书兰的声音逐渐靠近,褚归吓得猛地抽开了贺岱岳的手臂。

“我奶奶来了,你快藏起来!”门没栓,安书兰随手就能推开,要是让她看到贺岱岳在自己房间里……

初醒的贺岱岳蹭地起身,左右寻找屋内能藏身的地方。

“当归。”安书兰到了门外,闭合的木门在外力的

作用下敞开了一条缝,门缝越来越大。

“奶奶,我起了。”鞋子、拐杖!褚归将拐杖扔到床上掀盖住,把鞋子踢到床下,冲进门的安书兰扯出了一个笑容。

“快把衣服换了,我去叫小贺。”安书兰犯了嘀咕,今儿咋一个二个都睡到了这么晚。

贺岱岳根本不在他的房间,褚归心一紧,顾不上换衣服,推着安书兰往外走:“奶奶您别叫他,他又不上班,您让他继续睡吧。”

褚归的声音渐行渐远,贺岱岳灰头土脸地拿着鞋子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偷偷溜到了隔壁,一早上过得简直惊心动魄,比他上前线还刺激。

吹着气喝了碗小米粥,褚归擦擦嘴,换了身衣服的贺岱岳姗姗来迟,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心虚地别开眼。

“后背还疼不疼?”贺岱岳第一时间关心褚归的伤势,他昨晚前半夜一直没怎么合眼,后来受到褚归的感染,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结果没想到险些被安书兰撞见。

祖传的药膏功效显著,褚归反手隔着衣服摸了摸:“不疼了,对了,我刚鞋子没砸到你吧?”

被鞋底砸了一脸的贺岱岳摇摇头:“没砸到。”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今早的经历估计他们能记一辈子。

早上的开端似乎预示着褚归今日注定不得宁静,十点半,一位中年妇女哭喊着冲进医馆,但她嘴里喊的跟治病救人无关,而是求医馆放过她儿子。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浩博的母亲。

向浩博彻夜未归,向家人本不以为意,猜测他可能去哪个朋友家了,直到今早,单位的同事对向母问起向浩博偷盗集体财产被抓的事,他们才知道向浩博进了局子。

向母起初认为同事在胡说八道,跟对方大吵了一架,后见对方说得煞有其事,着急忙慌地去了派出所了解情况。得知向浩博的确被抓,向母在派出所纠缠无果,于是找上了回春堂。

只要回春堂改口,出面撤案,向浩博就能无罪释放。

“我儿子没有偷你们的东西!”向母在地上打滚,“求求你们放了他吧!”

员工们要拉她起来,却无从下手,褚归站到人群前方,看着地上的女人:“案是我报的,撤案,绝不可能。”

向母尖叫一声,爬起来便要撕咬褚归,嘴里骂得非常难听,褚归趁机抓住她的双手,张晓芳在后面把她拉住,合力将人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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