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原胧雪头重脚轻的返回了神侯府。

长孙无垢和婠婠正坐在神侯府的大厅之中,陪着诸葛神侯喝茶闲聊,见她失魂落魄的走进门来,长孙无垢当即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阿霁!”

话音未落,原胧雪便已经飞扑过去,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长孙无垢如何经得起她的力气,当即不能自控的向后倒去,若不是婠婠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她的背,只怕会硬生生栽进椅子里。

“真是的。”她不禁嗔怪道。“就算要朝姐姐撒娇,也要看看她的身体吧。”

长孙无垢心有余悸。上一世她患有肺病,身体一直很娇弱,这一世出身在武官世家的赫连家,倒是身体康健,又多少随父亲和兄长学了些武功,但普通人的武功与原胧雪比起来,岂非隔着天阙?

她倒没有因此生气,只是反手搂住原胧雪道:“难怪大哥昨晚派人送信给我,叫我今日务必要来神侯府……你想和我单独谈谈吗,阿霁?”

原胧雪摇了摇头。

这是家事,并不便与外人谈谈。她知道姐姐是出于好意,但她更需要的是自己想想。

这也是为什么原玄都告知了她这一消息之后,便直接将她送出了宫的缘故。有些事情,若是不自己想明白,那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好吧,那我们去院子里抚琴,怎么样?”长孙无垢抬起她的脸来瞧了瞧,见她并没有哭泣,便安心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她本就是世家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此时开口也是一派平常的语气。婠婠也不禁笑道:“好啊,你俩若是要奏乐,我便来跳舞吧。”

闻言,长孙无垢不由揶揄道:“好婠婠,你的天魔舞,只怕我等消受不起啊。”

毕竟她能踏破虚空追到此间,天魔大法早就练至圆满了,天魔舞如何动人心魄,杀人于无形,便是深居简出的秦王妃,也是闻名已久啊。

婠婠嗔她道:“难道婠儿在你心里,就会这一种舞不成,还是我那冤家在你面前说了婠儿的坏话,才叫你有了这种误解?”

长孙无垢笑道:“哪里,你难道还不知道大哥,便是过去,他也是连你一句坏话也不肯说的。”

说到这里,婠婠也不禁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若非如此,她怎会追来?

只是她的微笑之中,仍带着一丝不解的忧虑:若她和原玄都果真是两情相悦,那那个死鬼为何如今对她这般不冷不淡呢?便说是男人的通病,得到了就不珍惜了,这人至今也只碰过她的手啊。

婠婠挽起原胧雪的手臂,把她从长孙无垢身上拉了起来。长孙无垢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长裙,又邀请一边的诸葛神侯道:“神侯今日难得沐休,还被我们这样打扰,实是我等的不是,何不随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坐坐,听听我等的奏乐呢,虽然只是一些平常小调,比不上宫廷华章,但先生一惯宽容,想必也不会同我等计较才是。”

诸葛正我抚着胡子,含笑瞧着她们的动作,听她邀请,也知她心意,当即温声说道:“也好,既是侄女相邀,我看,还是把崖余他们也一起叫来吧。”

也是因之前逆水寒一案之故,四大名捕如今齐聚京中,一得到消息,便俱都凑了过来。铁手帮无情推着轮椅,一踏入院子,后者的目光便止不住的落在了人群中的原胧雪身上。

赫连小郡主坐在亭中,面前摆着一架古琴,素手一弹,潺潺琴音如同松风吹拂,又似泉水淙淙淌走。原胧雪就坐在她身边,怀中抱着一把琵琶,信手拨弦间,弦声恰似凤鸣鹤唳,悦耳非常。

她曾说自己也擅弹琵琶,果然并非虚言,只是,无情的注意力全不在这乐曲上,而是发现她眉心微蹙,神色郁郁,不由打从心底担忧起来。

她今日方才返京,应当只去了一趟皇宫复命,但宫中不仅有她哥哥原玄都,更有对她疼爱有加的太子在侧,难道还能有人会给她脸色看不成?

他心中颇为不解,自然也没有心情欣赏歌舞,但婠婠若要表演,又岂会坠了自己妖女的名号,便笑着去练武场上取了两把雪练的长剑来,细细的手腕一抖,两道剑光宛若缎带般亮起,照亮了她一双水光般灵动的眼睛。

她一开始动作还慢,那剑舞也就是真正的剑舞罢,佳人舞剑,天姿国色,出众风流,自是叫人目不暇接,心驰神往;但随后,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光越来越利,虽是舞蹈,亦是一门十足出众的剑法了,其气势之甚,恍若电光劈碎天际一般,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偏偏长孙无垢和原胧雪手下的琴和琵琶,仍能接上她的动作。长孙无垢十指如蝶翼翻飞,琴音好似滔滔江水,汇入惊涛拍岸;原胧雪低垂着头,泠泠琵琶却似战场上刀枪交鸣,杀气蓬勃,一时难歇。

忽然,只听一声裂帛似的弦音响起,为方才的战歌落下最后的收尾。婠婠转了个圈,随手舞了个剑花作为收尾,翘起的手指却比那剑光还要动人数倍。长孙无垢伸手按平了琴弦,这才转过头问原胧雪:“如何,你想明白了吗?”

原胧雪目光坚毅,亦是转过头来,对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怕她不信,又解释道:“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反正,世上能强迫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这话要是换成别的小娘子来说,听起来就像是赌气时说的气话,然而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可信度。追命本来正靠在走廊上喝酒,听到这话,登时一个激灵,想起了对方在青州城内走火入魔大开杀戒的模样,心道这话说的可是太对了,世上谁能不惜命呢?

虽然他之前就期盼大师兄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但如今尘埃落定了,真不知道该为大师兄高兴,还是该同情他一下啊。

见她能自己明白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长孙无垢便将原本准确好劝她的说辞咽了下去,只是笑道:“那就好,你既然是妹妹,若有麻烦,又不想自己解决,只管推到哥哥们身上去就是了,既然都做了哥哥,难道还能不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来吗?”

原胧雪抿了抿嘴:“总得让我先弄明白问题的所在。诸位,多有得罪,恕我先告辞了。”ぷ99.

她将琵琶搁在地上,起身离开了院子。无情从后面追上来,轻声叫住了她:“胧雪!”

“无情。”因为震惊于兄长说出的消息,倒把正事忘在了脑后,此时想起来,原胧雪停下脚步,对恋人说道:“之前在皇宫里,哥哥让我转告你,最迟明日,他会从皇宫过来,再给你看看你的脚,若没有其他着急的事,你明日就待在府中,等他过来吧。”

“好,我知道了。”无情点了点头,倒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此事上,只是拉住她垂在身边的手,难掩担忧的问她:“你……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他如今其实也不算是外人了,且父亲们随后便到,双方见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思及此,原胧雪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认真的问他:“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两位父亲的事?”

若是一般人听得这句话,少不了要大吃一惊,无情的表情却仍然平静:“你虽然没有直说,我却早已有所猜测。毕竟,你从未说起过自己母亲的事,又以两个称呼来称你的父亲,说起爹和父亲的时候,语气又并不相同……所以我想,或许你的家庭和别人有所不同。”

但他旋即说道:“你若担心我会因此生气,实在没有必要,说到底,我自己都是个父母双亡的不祥之人,你不嫌弃我就很好,又有什么资格为这样的事轻视你?”

“嘘,不准你这么说!”原胧雪不高兴的伸手捂住他的嘴,皱眉道:“你会失去父母,完全是因为凶手的残忍无耻、丧心病狂,怎么能怪在你自己身上?我也从没觉得有两个爹爹有什么不好啊!他们收留了我,把我养到这么大,又教我武功,教我道理,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们的不是呢?”

但她要说的重点,并非是自己那对性别相同还恩爱有加的父亲们,而是别的事:“他们两个大男人,当然不可能生出孩子来,所以很早以前就从族中收养了哥哥,来做原家的继承人,我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我的生身母亲,是父亲的堂姐,因为外祖父是和父亲的父亲是兄弟。听父亲说,我娘原本一直在外游历,但在一年冬天,忽然怀着身孕回到了家中,然后生下了我,随后她又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我是养在外祖父膝下的。”她喃喃自语道,为自己陆续恢复的记忆感到有些伤心。“他只有我娘一个女儿,因为她的失踪大病一场,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但却一直没有线索,没过几年就过世了。他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身为族长的父亲,所以,我才会是父亲和爹爹的女儿。”

“一转眼,都已经二十多年了,失踪了这么多年,不管是谁,都只会觉得她已经去世了,对吧?”

“但她还活着……”无情立刻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你找到她了?!”

“不是我找到她了,是哥哥找到她了。”原胧雪有些别扭的说道。“据说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的……说她曾经受了很重的伤,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到现在也没有醒来,哥哥猜测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没有回来过。”

无情问她:“所以,你是在生她的气吗?”

“……我不知道。”原胧雪其实有些茫然。她从未有过母亲,又经历了一番失忆,根本不知道有母亲和没有母亲的分别在哪里,反而有一种平静生活被意外突然打破的警惕和不安。或许原玄都是希望她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高兴吧,毕竟失踪已久的亲人重现凡尘,怎么想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又如何能毫无芥蒂的接受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呢?

“我知道的所有和她有关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既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她具体做过什么事。”她很坦白的说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过去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重伤,是和谁生下的我……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所以,我想至少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之前因为冲击过大的缘故,并没有仔细询问原玄都前后经过,但如今神侯府内有另一个人,一定也知道此事的内情!

于是,无情陪着她去见了李自奚。

“诶,少庄主居然没同小姐你说清楚前因后果吗,可真是不负责任啊。”因为自己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长辈,面对他们的时候,李自奚的态度倒也随性。“我还是从头开始说起吧!一开始,是因为大小姐你突然失踪的事,把大少爷吓坏了,所以他回来找我,想让我卜出你如今的所在,好让他能过来找你。”

不过是一错眼的功夫,就弄丢了唯一的妹妹,原玄都当时气得暴跳如雷,根本顾不得其他,立刻就回家找上了李自奚;而作为他们父亲的下属,李自奚也没有耽搁,当即斋戒三天,沐浴焚香,随后占卜了一个异世的地点,交到了原玄都手中。

“但他找过去的时候,发现的并不是你,而是棠溪小姐。”

原胧雪的母亲是原家上一代六庄主原文景的独女,名唤原棠溪。因她来得十分离奇,除了原棠溪,谁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因此便由原文景做主,姓了母亲的姓氏。

李自奚道:“我猜,你的生身父亲,应该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因为他和棠溪小姐都在这个世界,所以你出事以后,才会被命运送到这里,因为这里也算是你的故土。”

闻言,原胧雪微微皱起眉,显然有些不高兴。李自奚察言观色,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道:“棠溪小姐离家多年,居然成了这等模样,少庄主也十分吃惊,也顾不得那么多,先将她送了回去,庄主见到她之后,为此大怒了一场,幸好小姐你不在庄子里,否则,说不得还会被他吓到呢!”

“我大概也能猜得到。”她的外祖父原文景,和老庄主原东园是一对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弟,原东园是长子,却直到五十余岁才生下独子原随云来,是以自己的亲娘原棠溪还比父亲原随云更为年长。

外祖父临终之前,不仅将自己托付给了侄子,还希望他能尽可能的找回独女。父亲既然答应了他,这些年也不知道为此耗费了多少心力……更何况,他们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姐弟,如何不会为她的不幸生气呢?

想了想,原胧雪轻声问他:“她一定伤得很重吧,难道,爹爹也没什么办法吗?”

“当然有办法啦,你爹可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治个人而已,如何不是手到擒来?”李自奚当然不会对她说悲观的话,尽管原棠溪被送回山庄以后,他立刻就同原玄都再次出发来找原胧雪了,因此并不知道那位命途多舛的小姐如今的情况。“更何况恕我直言,棠溪小姐也很想活下去啊!她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居然还能活着,实在是令人敬佩。大小姐,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她放弃求生,只怕如今早就是一捧黄土了,不也落得自在?”

听到这里,原胧雪也不禁动容。这么多年了,若说她从未想过母亲的去向,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一个人的想法,从来否改变不了现实,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知道原棠溪身在异世,亦在挣扎求生,不得不说,的确给了自己很大的安慰。只是,若是她还能醒来,知道外祖父已经过世多年的消息,只怕一定会为此伤心吧!

可惜,岁月就是如此的无情,推着所有人不停的往前走去。不管愿意不愿意,天命到底是这般模样了。

原胧雪沉默了许久,好半晌,才终于说道:“李叔,你可以先送我回家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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