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6

第26章

这夜,对殷思秋一家人来说,注定难眠。

未知即是恐惧。

像是等待审判的过程,十分难熬。

第二天,殷父和殷母都请了一天假,没有去上班,要陪殷思秋一同去医院。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

算不得盛夏时节,但日照时间依旧很长。

海城六点半不到就开始日出。

天刚蒙蒙亮。

客厅传来动静。

殷思秋陡然被惊醒,“唰”一下睁开眼,缓缓坐起身,侧耳仔细听了一下。

果真,这个点,父母也都已经起床了。

外头有微弱脚步声,还有一些低语,听不清具体内容。

殷思秋轻轻叹了口气。

复又躺回去。

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若是表现出心慌意乱、惴惴不安,还反常地这么早就起床,只会叫爸妈更担心。

没必要。

辗转反侧,硬生生熬到将近七点。

殷思秋终于换好衣服,走出去洗漱、吃早餐。

七点二十,一家人驱车前往仁济医院。

医院门诊八点开始,但时间尚未到达八点,挂号楼已经挤满了人。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脸上都像是写满了人间疾苦。

殷思秋眨了眨眼,低下头,不再多看。

在问询台咨询了一下。

殷父按照指示去拿检查报告。

殷思秋则是和妈妈一起坐在大厅,耐心等待。

不过十几分钟,殷父回到大厅。

许是心理作用加持,远远看过去,他有些步履蹒跚,步子迈得很是艰难。

殷思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转眼。

中年男人行至母女俩面前。

脸色确实是铁青。

他说:“说是把秋秋的病历转到肿瘤科去了,让我们重新挂号,去肿瘤科找一个什么医生……”

殷母当即变了脸色。

“肿瘤科?!”

“……”

来了。

不详预兆竟然就此成真。

殷思秋咬住下唇,脸颊渐渐变得苍白,血色尽数褪去。

众所周知,仁济医院除了消化科出众,肿瘤科也是全国数一数二。

殷父恼怒地抓了下头发,“先过去问问医生是什么情况再说。咱们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我去重新挂号。”

肿瘤科不在门诊大楼。

三人找了一下医院指示牌,从门诊楼后门穿出去,快步走到另一栋楼。

再排队,上电梯。

“叮——”

抵达楼层。

此刻,微弱一丝动静,都仿佛能刺激到心脏起伏。

从刚刚起,殷母一直抓着殷思秋。到电梯停下后,手指突然开始用力,力气大得好似要捏断她手臂一样。

殷思秋抿了抿唇,叹气,“妈,你抓疼我了。”

闻言,殷母如梦初醒。

触电般松开手。

“抱歉抱歉,秋秋,是妈妈不好……”

殷思秋能体会到她心情。

转而抬起手,主动挽住她。

她勉强笑了笑,低声说:“妈,你别紧张。不是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嘛。别自己吓自己了。”

……

许是见多了各类型病人,哪怕一家三口看起来都不太好,医生也没有委婉。

“从片子来看,骨骼里有肿瘤。现在还看不出良性恶性,你们去办一下入院手续吧,做一个专项检查和穿刺。病房满了,但小姑娘情况有点严重,要尽快,加床住一下行吧?等有人出院再调床位。”

“肿瘤?!”

殷母失声惊呼了一声,颇有些难以置信。但在中年医生淡漠目光中,还是勉力冷静下来。

她撑着桌子,哀求似地喃喃:“怎么会呢……肿瘤和癌症不是大多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得吗……医生,您再看看……会不会是查错了?”

被质疑专业能力,医生却也没有生气,依旧平静。

“所以才说要重新做检查啊,如果是良性肿瘤的话,做手术治愈率很高的。不过呢,现代癌症的病发率,青少年和老年人几乎持平。”

“……”

“我可以理解家长的心情,但是最好还是能保持一下情绪。”

顿了顿,那医生抬起头,还是安抚了一句,“没关系的,很多病人来的时候都紧张得不得了,结果穿刺做出来是良性,高高兴兴回家去了,恶性肿瘤的概率还是比良性低很多的。你看看,小朋友还挺坚强的,大人可不能倒下啊。”

话音未落。

殷思秋先苦笑了一声。

哪有什么坚强不坚强呢,她手心都快被自己抠破了。

但有些事,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总归会抱有一些期许。

或许就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也许正如医生所说,不过是一个良性肿瘤,没必要这么早就开始绝望。

……

九月第一天。

中小学生开学日。

海城下了一场暴雨。

这里和白术镇不同,属于东部沿海地区,一年四季气候潮湿。夏天有台风、会下雨,冬天也会下雨,降雨量很高,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不过,这个时间,应该是今年夏天最后一场雨。

驱散炎热空气,也正式拉开了秋日序幕。

海城的夏天到此结束。

秋天来了。

此刻,殷思秋家也是秋风萧瑟、乌云笼罩。

由于医院床位不够,穿刺结束两天后,安排殷思秋先出院回家修养,等待结果。

结果大抵就在今日。

所有人都崩紧了神经。

早几天,沈枫给殷思秋打语音,讲他马上要去考科三,时间恰好也是安排在今天。

像是宿命一样。

关于体检,殷思秋还是没有告诉他检查结果,只说是贫血,没什么大事。

后面要如何开口,她还得结合穿刺报告、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么打算着,一时之间,万千思绪繁杂混乱。

转来转去,直愣愣地在脑海里绕城毛线团,组成复杂迷宫,叫人找不到出口。

实在是无可奈何。

倏地,一阵来电乐声在客厅响起。

是殷父来电。

殷思秋听到声音,也从自己卧室走出来。恰好看到自己妈妈抖着唇、接起电话这一幕。

“你说——”

下一秒,殷母再也站不住,脱力般滑倒下去。

殷思秋吓了一跳,当即跑过去扶住她,“妈!”

手机从她手上滑落。

“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听筒里,殷父还在继续说:“……你们晚些时候就过来吧。”

殷思秋一只手撑着殷母身体,另一只手去捞手机。

摸了几下,拾起来,拿到耳边。

她低声问道:“爸?我是秋秋,怎么样了?”

电话那端,仿佛骤然静默下来,只余微妙电流音,盘旋于耳廓。

良久。

男人终于开了口:“秋秋,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健康的身体……爸爸已经在排队办住院手续了,你收拾一下东西,让你妈妈下午就带你过来吧。咱们看病,看医生,会好的,啊?”

殷思秋眼睛一酸。

刹那间,泪如雨下,丝毫不受控制。

她抽抽噎噎地问:“到底、到底是什么病啊?是癌症吗?爸爸,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被蒙在鼓里,求求你告诉我……”

什么冷静。

什么期许。

什么自持。

……

在这一刻,全数化为泡沫。

殷思秋承认,她很害怕。

从第一次去肿瘤科那天起,就非常非常害怕,害怕得快要疯掉。

要做手术吗?

很疼吗?

……她会死吗?

明明,她才18岁。

为什么?

为什么才刚刚摆脱高考、进入理想院校,才刚刚和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才感觉到人生变得美好灿烂起来……就要面临这种变故。

殷思秋想不明白。

一切揣测都叫人崩溃。

无法接受。

听到女儿哭泣,殷父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里也带上了无力与水汽。

他低声说:“骨癌,高度恶性。”

青少年骨癌属于恶性肿瘤,病发速度很快,凶险程度极高,治疗过程也十分痛苦。

关键是,治愈率并不高。

殷思秋入院后,主治医生立刻就开始安排治疗方案。

“……病人属于原发性骨肿瘤,幸好发现得不算晚,还没有到末期,病灶暂时也没有转移。目前来看,最好立刻开始第一期放疗,先看看放疗效果。”

医生安抚般拍了拍殷思秋肩膀,“小姑娘,怕不怕疼?”

殷思秋咬住唇。

轻轻点头。

“怕疼也要坚持啊,要不然发展到后期,会非常非常痛苦的。”

“……”

一语成谶。

细细数数日期,就在财大开学报道前那天晚上,殷思秋突然开始剧烈疼痛。

这种疼痛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像是用某种利器剧烈敲击着身上每一块骨头。

要硬生生、从里到外地击碎她。

太痛了。

比之前摔伤脚踝时、还要痛苦一百倍一万倍。

不过几十秒,她已经满头大汗,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

病房里,殷母在陪床。

见状也吓坏了,立刻按了呼叫铃。

值班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给他们解释说:“这是骨癌的正常症状,间歇性骨头痛……之后按压骨头也会开始疼痛,痛感会越来越剧烈。现在医生不在,详细的情况明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可以问他。殷思秋,还能坚持吗?实在忍不了的话,我可以给你开止痛药,需要吗?”

殷思秋死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只能动作微弱地点点头。

……

十几分钟后。

终于,一切风平浪静。

殷思秋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脑袋是空白一片。

殷母目光怜惜又心痛,手里拿了块湿毛巾,正小心翼翼帮她擦拭着脸上额上的汗。

时间已经不早。

窗外,天色彻底黑下来。

肿瘤科病房是三人间,病床间用厚实布帘隔开,保证隐私。

另外两张床都是老人。这会儿,两个病患和家属都还没有睡,正在帘子后面小声说着话,一派祥和。

这种轻声细语,在此番场景下,难免有些悲□□彩。

仿佛某种纪录片调了色、调了光,妄图唤起观众怜悯之心。

除了画中人,每个人都愿意为此流几滴泪。

蓦地。

殷思秋轻轻开口:“妈。”

殷母动作一顿,“妈妈在呢。怎么了?还痛吗?”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声音细若蚊蝇。

犹如呢喃。

真的好像一场梦啊。

是不是只要她立刻醒来,就会发现自己正在和沈枫打着语音、收拾行李,和所有大一新生一样,准备明天去财大报道呢?

这半年来,好像每件事都紧锣密鼓地在发生,叫人措手不及。

越是如此,才愈发觉得恍若梦中。

只是,话一出口,殷母便是彻底崩溃了。

她扭过头,硬生生将眼泪和啜泣憋回去。

再深吸一口气,温声哄道:“宝贝,早点睡吧,不要想这么多。医生不是说了嘛,要保持比较好的心情才有利于治疗……”

寥寥几句。

平静再难维序。

殷思秋眼珠微微一动,视线落到殷母身上。

不过入院几天功夫,殷母头上已经长出了银发,在病房黯淡灯光下,显得尤为显眼。

心脏“咚”一下,坠落谷底。

事实上,不是她一个人在折磨。

她明明知道的。

为什么还要问那种话呢。

思及此,殷思秋慢慢抬起手臂,指腹触到殷母脸颊上,努力为她拭去泪珠。

殷母身体一僵,连忙握住她的手指,叠声道:“妈妈没事的,秋秋,你乖一点。学校那边你爸爸已经帮你去请假了,他们还有半个月的军训,等咱们第一疗程治完就会好的,就可以回去上学了啊……啊,坚持一下。你从小最乖最懂事了,疼也坚持一下,不能放弃,知道吗?”

殷思秋点点头。

嘴角努力往上牵了一下。

顿了几秒。

她突然想到什么事,说:“妈,我能不能给男朋友打个电话?”

殷母愣了愣,诧异地重复:“男朋友?”

“嗯。”

这些日子,殷思秋找了个借口,和沈枫说自家有亲戚一家借住,卧室也要和人共享,不太方便打电话,只能用文字聊天。

但因为密集治疗,还有吊不完的针,她长时间处于一种昏睡状态,回复也没办法及时。

殷思秋不知道沈枫发现了什么端倪没有,却也没办法顾上了。

只不过,这一刻,疼痛褪去的这一刻——

她真的很想听听沈枫声音。

她的阳光。

她的启明星。

能带她走出黑夜的少年。

殷思秋一直暗暗希望,希望这一次,沈枫依旧能成为她的救世主。

……

或许是情况不同于平日,殷母并没有多问,只想满足女儿一切要求。

她连忙应声:“可以,可以的。那妈妈去外面打点水,再找医生聊聊……呼叫铃就在旁边,感觉不舒服马上按铃,知道了吗?”

说着,把手机放到殷思秋手上。

干脆利落站起身,转身离开。

霎时间,帘子围起来这一处密闭空间、只剩下殷思秋一个人。

四周悄然无声。

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微弱。

隔壁床位的低语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

殷思秋垂眸,攥紧了手机。

踟蹰片刻。

她切出聊天界面。

点击语音通话。

不过几秒钟,那头就接了起来,“殷思秋。”

少年人嗓音好听又熟悉,淡然里带着一丝温柔。

且独一无二,只属于她一个人。

在殷思秋听起来,就像是一种毒药,会让人上瘾。

顷刻间。

她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

许是因为迟迟没有人说话,沈枫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殷思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不能告诉他。

再委屈也不能说。

她的少年,只要光芒万丈就够了,不该来陪她承受这些痛苦。

殷思秋死死掐住手指。

将泪意憋回去。

片刻,她终于开口:“没有事啊,外面不是在下雨嘛,刚刚去开窗的时候,雨丝飘进来,手机差点滑掉啦。”

声音有些翁。

只能刻意装得热烈自然。

可惜,沈枫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沉声说:“殷思秋,你最近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说呢?明天你几点出发,我来送你。”

殷思秋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不用啦,明天我爸妈肯定要送我的。而且又不是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上学,就在城西而已,打个车一个小时都够了。不用那么麻烦的。……你今天科三考得怎么样?”

她强行生硬地转开话题。

沈枫停顿一下,语调压出几分冷冽味道来,“过了。我明天去财大等你,一起吃晚饭?殷思秋,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医院里。

在消化内科那回。

然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了。

作为男女朋友,沈枫这个要求理所应当。

殷思秋沉默一瞬,有点想不出理由应付。

须臾,她终于找到借口,低声说:“不行诶,明天我可能还是要跟爸妈一起回家住的,军训不是大后天才开始嘛。我想想……唔,你不是马上也要去报道了嘛。”

F大和财大安排不同。

新生报道时间也差了好几天。

而且,F大军训安排在大二那年暑假,也和财大这边不太一样。

之前沈枫就给殷思秋讲过。

闻言,沈枫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殷思秋:“军训应该出不来,也没法来送你……等我们军训完之后就是十一了。要不,咱们十一长假一起去旅游,怎么样?你有其他安排吗?”

这个提议,总算让沈枫满意。

他幽幽叹了口气。

“殷思秋,你都不说想我。”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可爱都想你了。”

话音未落,殷思秋已经捂住了眼睛。

为了不让眼泪涌出来,她必须竭尽全力。

良久。

她开口:“沈枫。”

“嗯。”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一直一直……会一直爱我吗?”

“当然。”

沈枫没有丝毫犹豫。

得到答案,殷思秋扯出一个笑。

“我也是。不早了,我爸妈叫我睡觉啦。晚安。”

九月中下旬。

海城秋老虎肆虐,气温再次回升。

白天,空气里都是燥热因子,闷得人焦灼。

到入夜后,晚风轻拂,好似才展现出一点点秋日凉意。

住院楼外面种了一排梧桐,这个时间,梧桐叶边缘已经开始一点点泛黄。

想必用不了多久,叶子就会彻底变黄、飘落。

继而、和这个秋天一起被埋葬。

殷思秋望着窗外,开始胡思乱想。

她刚刚进行了第一次手术。

或许,医生都没有想到,病情恶化速度会这么快。

不过短短半个多月里,放疗才刚开始,癌细胞就开始加速扩散,甚至还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

现在,如果不挂镇痛泵,殷思秋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骨头痛到撕心裂肺,让人恨不得撞墙一了百了。

治疗方案不得不推翻重来。

殷家只是普通家庭,父母在海城奋斗十几年、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们连房贷都还没有还完。

实在拿不出很多钱。

但因为没有大病医保,殷思秋每天的住院费、进口药、手术费用,不少都是自费项目。

无论是金钱还是心理折磨,对这个家庭来说,都像是不能承受之重一般,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九月初,为了照顾殷思秋,殷母已经请完了全年年假。

到这会儿,不得不开始考虑离职事宜。

毕竟,两人的工资在这种恶性绝症的治疗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老家的房子已经挂出去了吗?”

半梦半醒间。

殷思秋听到熟悉轻语。

她眼皮轻轻动了一下,没有立刻睁眼,只继续听着。

殷父沉沉“嗯”了一声,又说:“那个房子不怎么值钱,很难卖的。你别急,好好照顾秋秋,我再想想办法。”

殷母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哽咽半天,“有什么办法呀,你今天没听医生说吗?病灶扩散速度非常快,手术也不见得能控制根除。如果发展得不好,后面可能还得化疗。我已经问过了,如果用进口药,咱们家那点积蓄根本撑不到第三个疗程。”

“那也得看啊!总得给女儿用最好的药吧!她才18岁!”

殷母:“我怎么可能不让她看病!那可是我的女儿!我的意思是说,要不,咱们把郊区那套房也挂出去吧,去掉贷款,能折个几十万回来救救急。房子以后还能再买,你说行不行?”

“好,这周末我去中介让他们帮忙挂牌。不过卖房子肯定需要点时间,现在咱们还撑得住,不行我就先把车抵出去。”

殷父没有丝毫犹豫。

“……”

夫妻俩站在床帘外说话。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殷思秋已经用力咬住了手背。

此刻,她手背上有滞留针针孔,还没有愈合。

咬上去痛得要命。

可是,在现实面前,这点痛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

九月底。

殷思秋终于结束第一次手术观察期。

精神也跟着稍微恢复了一些。

不过,手术效果却不怎么理想,只能算是短时间控制了扩散,后续还得继续化疗。

在殷思秋本人强烈要求下,医生终于同意她十一长假期间离院回家。

为此,殷父殷母都十分不赞同。

“秋秋,如果你是为了省钱的话,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为了保留你的床位,就算出院,住院费还是要给的。而且,在家里没有医生,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事实上,殷思秋现在就像一个玻璃娃娃,不能碰也不能撞。

身体疼痛还是次要。

主要是很有可能引发其他问题。

但就算父母强烈反对,殷思秋还是固执己见、难得叛逆一回。

“……我和朋友约好了十一要出去玩,一定要去的。”

殷父殷母对视一样。

神色有些异样。

“和什么朋友啊?”

殷思秋住院这一个月来,没有朋友同学来看过她。

作为家长,也能理解女儿。

毕竟,因为手术和放疗,还有每天各种药物刺激,她头发一把一把掉,整个人也变得骨瘦如柴、憔悴不堪,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这种模样,对于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来说,是一种致命打击。

或许,并不想让朋友看到。

所以“和朋友旅游”这个理由,听起来就有点那么不切实际。

“……”

还未等到殷思秋开口。

下一秒,殷母反应过来,“男朋友吗?”

殷思秋点点头。

“这有点不合适吧,不说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出去玩,和男朋友出去旅游,是不是有点……”

事实上,殷父殷母并不是不开明之人。

在他们那个年代,白术镇教育落后,小镇不少年轻人高中毕业,早早到结婚生子。只是谈个恋爱又算什么。

但若是放到自己女儿身上,难免要担心她受委屈、受欺负。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

实在叫人忧虑。

闻言,殷思秋动作微微一顿。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

“梦到医生跑进来告诉我,病灶已经被根除了,我全都好了,可以出院了。只要五年后再来复查一次,没有复发,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我特别特别高兴,醒来的时候还在笑呢。”

殷母:“秋秋,会的,这不是梦,只要再坚持一阵……”

殷思秋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也觉得这不是梦。但是每天躺在床上,心里很难受。所以,我想去普陀山拜拜佛,求这个梦早日成真,你们说好不好?”

“这……”

“还有,我男朋友你们见过的,就是之前送我回家,然后上来借雨披的那个男生。妈,你不是说他长得很好,而且人看起来也很正气吗?他人真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的。让我去吧,好不好?”

“……”

千说万说。

嘴皮子差点磨破。

终于,殷思秋爸妈还是松了口。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去办齐了离院手续,开车回家。

不过短短一个月,对殷思秋来说,就像是半辈子那么漫长。

本该万分熟悉的出租屋,竟然平白透漏出几分陌生来。

她在自己那间卧室门口停驻许久。

犹犹豫豫抬起手。

好半天,才将房门推开。

里头没有丝毫变化。

床是床。

写字台也还是写字台。

什么都没变。

殷思秋靠在门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她想到白天自己说过的那个梦。

真相是,梦里并没有什么好运和未来。

医生给她下了病危通知单,父母哭倒在抢救室外。

她仿佛只是一缕空气,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到最后,沈枫从走廊尽头狂奔而来。

绝望味道弥漫而开。

殷思秋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对她来说,此刻,有些事已经不得不立刻去做,要不然可能会一直后悔。

……

秋风萧瑟。

十一小长假终于开始。

殷思秋拖着行李箱,抵达沈枫家别墅。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二次到沈枫家。

第一次是送可爱回去。

但也没有怎么参观,只是在一楼客厅坐了会儿,便不由得有些害羞起来,急着要离开。

推开门。

沈枫似是已经等待许久,难得在脸上看到一些不耐神色,打破了素日的淡漠冷峻。

殷思秋挽出一丝笑意。

还没来得及说话。

迎面而来一个巨大的拥抱。

少年张开双手,用力将殷思秋拥入怀中,按得很紧。

心脏就在她耳边“咚咚”跳动。

每种情绪,都要叫她亲耳认真。

只不过,他有点过于用力。

对于一个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样的病人来说,被他按到的骨头,都好似会碎裂开来。

殷思秋拧了拧眉头。

依旧没有作声。

沈枫丝毫没有察觉,轻声开口:“殷思秋。”

“嗯,我在。”说着,殷思秋抬起手臂,也抱住他。

“好久不见。”

“……”

停顿数秒。

两人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枫终于松开她,仔细端详她的脸,说:“瘦了好多。”

殷思秋生怕他看出什么来。

明明心惊肉跳,却还要佯装淡定。

“军训嘛,肯定会瘦的呀。还好我白,没晒黑呢。”

沈枫摸了摸她头发,让开半步,示意她进来。

两人计划是先在沈枫家集合,住一晚,然后明早沈枫开车去机场,搭早班飞机去普陀山。

本来么,海城可以直接坐船去舟山群岛。

但坐船要几个小时,殷思秋怕自己撑不住长途跋涉,提议还是坐直达航班。

沈枫自然没有异议。

只不过……

“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殷思秋:“我就说我国庆要和室友一起出去玩呀。室友不是本地人,肯定住在寝室里的,我就也不回家去了,和他们一起出发。”

真是天衣无缝。

沈枫勾了勾唇,叹气,“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挺神奇。”

闻言,殷思秋当即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摸出一卷曼妥思,挤一颗到他手上。

顺口假意安抚道:“别难过,你都去过我家了呀。我爸妈肯定都记得你,这样想是不是就挺刺激的?”

沈枫:“……”

说笑半天。

沈枫领着殷思秋去客卧放了行李。

再上楼,将可爱从三楼放出来。

“咚咚咚——”

它从楼梯狂奔下来,跑到殷思秋脚步,“汪汪”喊了几声,然后就绕着她打转。

人来疯一样,丝毫不认生。

殷思秋赶紧将它抱起来。

几个月不见,可爱已经飞快长大,变成了一条大柴犬。

脸也长开了不少,看起来比小时候还要可爱。

殷思秋陪着可爱玩了会儿。

不知不觉。

天色渐渐擦黑。

沈枫叫了外卖,等殷思秋下楼,问她:“最近食欲好点了吗?”

“嗯,比之前好多啦。”

这是假话。

因为药物副作用,这一个月里,她经常吃几口就开始吐,连喝水都会犯恶心。

但又不能告诉沈枫。

自然,饭桌上,简单扒拉几口,殷思秋犹豫地放了筷子。

沈枫蹙起眉。

“不喜欢吗?”

殷思秋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苍白脸颊开始一点点透出殷红来。

她低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

“沈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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