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和伏羲太一之间无声的对抗终结于另一位漩涡中心人物。
柳离轻咳一声引过注意, “我说，不要忽略我的意见啊，我还没同意帮忙呢, 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哪敢呢，”还是羲和笑吟吟牵住她的手, “只是见到阿素如此, 着实欢喜, 到时候必然要好好请教一番，我们可都比不上你经验丰富。”
“我是不会被花言巧语蒙蔽的。”柳离故意道。
羲和认真想了想，“那让帝俊继续加班吧, 我想帝俊不会介意的, 这样你就有空闲时间啦。”说着朝帝俊扔过去一个眼神。
帝俊、帝俊能否定吗，当然不能，哪怕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老婆卖掉，他还要微笑着表示，没问题的，一切都交给他。
帝俊生无可恋的表情彻底逗笑了众人, 气氛重新融洽起来, 伏羲唤回太素, 两道相似的瞳眸对视片刻, 前者轻拍她的发顶, 眼底漾开些许温意，“这些日子如何, 可有不适之处。”
“都好, 只是你离开太久，我都快忘了父皇。”太素扑进他的怀抱，抱着他的胳膊小声呢喃道：“我刚才还和柳姨说, 说我要假装不认识你啦。”
孩童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几人听到，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落下时，伏羲的面色肉眼可见闪过诧异，而后无奈摇头，“你这些年跟柳离学了些什么啊。”
连撒娇耍赖这种事都会了，倒是比一开始开朗许多。对于做父亲这种事，他同样是头一回，太素本身的境况就足够牵扯他大部分精力，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无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更别提好好照顾太素。
他能做的就是在给太素造成不好影响之前交给女娲照顾，即便如此，太素初时的迟钝漠然亦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才执意要把太素交给柳离一段时间。
哪怕不提太素与她的关系，柳离也是最合适的人选，珍重生命的人，最明白如何呵护幼苗，明白如何表达爱意，明白如何正确引导孩子成长，跟在她身边，太素会学到很多。
他或许做不成一个好父亲，但柳离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就是这学的有点太快了。
伏羲感受着袖子被拉扯的力度，心累叹口气。
看见伏羲窘态，在场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帝俊望着有了孩子都柔软起来的伏羲，不由思索起羲和提议的可行性。
有个流淌着他和羲和血脉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他跟羲和也差不多是老夫老妻的相处。但这不够，他需要一场仪式，一场盛大的仪式，将羲和介绍给妖族众人，让洪荒众生都知晓，羲和是他的爱人，是与他并肩而立，共历风雨，一生一世，不变不移的眷侣。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帝俊缓慢眨了眨眼，然后投向了正与羲和有说有笑的柳离，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种事，果然只能再次麻烦柳离啦。
大不了再辛苦几年。
与羲和讨论的柳离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来源于某个经常灵感爆发的妖皇，每次出现都会给她带来好一阵工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察觉柳离走神，羲和止了话语，关心道：“按照你的设想，太阴之力的确有补全的可能，只是这更多需要的实验。”
“没事，这事我会再与伏羲讨论。”从羲和处得到答案，柳离亦满意松口气，“真是打扰你了。”
“无妨，阿素这孩子亦是我的后辈，若能给她带来帮助，尽管开口便是。”羲和笑着答道。
从混沌中归来，一番笑闹很快消减了多年不见的陌生，待到众人各自休整，柳离不出意外地又被太一拉去补课。
鸿钧这一次讲道的内容是圣人之道，有准圣之道在前，再讲圣人之道也是应当，只是这一次洪荒的氛围明显微妙起来。
比之于上一次听讲准圣之后各自闭关进阶，这一次的圣人之道太过艰深，一时半会众人并无灵感，何况，鸿钧也在这一次讲道后丢下个大炸弹。
“鸿蒙紫气。”太一语气淡漠，“所谓的大道之基，成圣的关键之物。”
“大道之基，”柳离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概念，在听到成圣关键之物后神色一愣，而后露出一种费解的神色，“意思是，没有鸿蒙紫气，就无法成圣吗？”
“我只是重复了鸿钧的话。”太一面无表情道。
看太一这个反应肯定知道些什么，柳离也不客气，太一这个表现，几乎就把有隐情快来问我写到了脸上，因着柳元的关系，对于仙魔两道，鸿钧和罗睺纠纷，柳离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鸿钧和罗睺成道时可跟鸿蒙紫气没什么关系，而以鸿钧性格，又绝不是说谎的料，那鸿蒙紫气的这件事，相当值得玩味了。
“大道之基是什么，”柳离直接道，“太一你是知道的对吗？”
从一开始太一就不隐瞒他的特殊，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语，背后的含义，柳离不去追问友人的秘密，可她清楚明白，太一是不同的。
“是盘古对大道的理解，被天道取出融合了洪荒法则所成就。鸿钧说它是成圣的关键之物并无错处，在洪荒之中，鸿蒙紫气便是成圣的钥匙。没有鸿蒙紫气亦可以成圣，但那个难度，你可以参考鸿钧与罗睺如何证道成圣。”
倘若把成圣之路比做一条漫长的路途，鸿蒙紫气相当于给了你一辆直通车，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启动快车的方法，当你扣开那道门扉后，成圣就是顺水推舟之事。反之，若没有鸿蒙紫气，你就要自己一步步走完那条路，路上的歧途断崖无法预料，粉身碎骨亦是可能。
不急不缓讲完这对于整个洪荒来说都算惊天秘闻的消息，太一面上仍旧风轻云淡，他耐心等着柳离消化完这些话语，低眉时不染尘埃。
某一瞬间，柳离从他身上瞥见和鸿钧极为相似的气息。
超然于此世的从容，高居于云端的淡漠，太一也有喜怒悲欢，也会顽心骤起，可这些都无法动摇他本质的特殊。
柳离托着腮，终于忍不住道：“这些话可不是谁都能知道。”
“至少帝俊是不知道的。”太一赞同道。
柳离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暗示，“所以我可以问吗，太一你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你已经在问了。”太一微笑道：“就像白泽说过的，我并介意，因为这就是现实，而我对此并无不满。只是我在想从哪里开始说，嗯，就从白泽和你说过的开始，太阳星孕育的金乌，本来只该有帝俊，而我是多余的。”
“你若见过常羲，就明白她和羲和之间关系，也就会明白，与太阴对照的太阳，只会孕育一只金乌。”
“可太一也是金乌，”她曾见过烈阳下舒展身躯的三足金乌，璀璨夺目，无比耀眼，那样的光彩，根本无法虚构。
“因为‘太一’最近于道，而道无有固形。”太一言简意赅道，“你听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你认为对于整个洪荒来说，具体对应何在，谁是最初的道，谁是‘一’，谁又是‘二’，弄明白这个问题，你才好理解很多事物。”
太一的话给了柳离新的思考，以往从没有思考过的角度，道为一，二为阴阳，三为阴阳相合之态，这是公认的观点，但太一要的是“具体对应”，于整个洪荒来说，一二三象征之数所对应的具体存在。
“二为阴阳，天地阴阳之至，莫过于太阳太阴，因此是日月双星；至于三，太极阴阳四象，是三清吗？那一便是盘古，那天道就是最初的道，不对，盘古与天道，应是先有盘古开天辟地，才有洪荒出现，天道形成，所以盘古在天道之前，为最初的源头，那一就只能是天道了，嗯，我说的有问题吗，太一你为什么在笑。”柳离斟酌回答，抬头却发现太一嘴角上扬，忍不住停了声音。
“你说的很对，”太一点头，“对于洪荒来说，诞生的初始，正在于盘古，盘古便是属于洪荒的‘道’。”
该怎样形容那种宿命呢，后人已经无法揣测昔年混沌的境况，那位巨人环顾无边的死寂，如何萌发出了改天换地的伟愿，如何做出开天辟地的决定，只有盘古斧斩破地风水火时，暴动的气流见证传说的开始与陨落。
劈开混沌，撑起天地，他亲眼见证着洪荒雏形出现。地风水火无法孕育生命，他便化阴阳五行之气充盈天地，两者接触诞生了龙凤麒麟，三族的首领，同样是洪荒最初的生灵。
清浊分别，天地初成，可世间依旧寂寥，于是吞吐化风雷，血肉成万物，从此洪荒丰富多彩，生与死在世间演化，倾尽一切的盘古也走到了命运的终点。
脊梁撑起大地，双目高悬苍宇，宿命之下再无他的位置，可冥冥之中，仍有无声的意志在怒吼。
他想亲眼看看自己倾尽生命换来的天地，他想亲自走遍自己血肉铺就的尘世，他更想亲手护持着自己的世界，见它永世长存。
此间因他而生，此间亦回应了他的渴求，便有日月守望洪荒，元神化作三清，天道护卫苍生，替他完成未竟的遗愿。
“所以，太一在哪里？”
柳离被太一口中遥远的故事牵动思绪，好似也遁入那空旷死寂的混沌，也与盘古走过无边的静寂，见证他的伟业与落幕，遗憾与不甘。
可是太一呢，倘若日月只有帝俊与羲和，那太一又是何处立足，造就这一番境遇。
这一次，太一只是微笑望着她。
福至心灵，亦或者说，答案就是最寻常处。
“太一，就是太一，对吗？”柳离听到自己的沉默，和沉默后深重的叹息。
既然有鸿钧合道在前，就意味着天道并非全然独立的，况且如鸿钧所言，作为规则和意志的延伸，天道没那么灵活，尚且不足以担负起维护洪荒运转的责任。
天道需要辅助，需要合道之人来协助他完善自我，而这个人选，最初被盘古选中的，替他守护洪荒的，正是太一啊。
太一说他最近于道，他的宿命也恰恰该是与天道合为一体。但那一步不知出了何等差错，无法预料的意外让他走出了注定的路途，太一便从此只是太一。
以太一的身份，洪荒中能够契合他的跟脚了了，唯有最纯粹的太日能勉强接纳，于是太阳星多了一只金乌，光芒万丈的帝俊有了一个弟弟。
“太一没有不甘吗？”
勉强弄清来龙去脉的柳离长呼口气，真心实意道。
说出来的太一反而彻底无事一身轻，“我并不讨厌现在的一切，遇到帝俊，遇到你们，对我来说比合道更有意义。哪怕是父神，也能理解这一份私心吧。”
对他来说，合道是盘古给于他的宿命，可太一不曾见过这洪荒天地，不曾眷恋尘世，不曾感受过美好，又何来守护的意志与决心。只有当他切实成了其中的一份子，拥有至亲挚友，模糊的天命才清晰起来，可他已经喜欢上了此刻的生活，就连挣扎的苦痛与无力，都鲜活到无可替代。
特别是在鸿钧合道之后，太一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老实讲作为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想搭理天道。
套用伏羲的一句话，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偏偏有着巨大的可能性，以至于连相处都成为一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