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建造是一段漫长又短暂的时光。
之所以说漫长, 全然是期待的心情将时间拉得很长，说短暂, 乃是比起洪荒悠久的岁月, 那段时间弹指而过，根本不值一提。
比如在通天看来，他只是一场闭关一场长眠, 醒来就发觉九重天上多了一座宏伟的建筑。
昆仑山上长风浩荡，巍巍然有云海蒸腾, 此刻却有一声哀嚎震飞雀鸟。
“大哥救命啊！元始又欺负我！他要辣手杀弟了啊！！！”
扯着嗓子的呼唤并没有迎来怜悯, 而是玉如意更加残忍地□□, 通天鼻青脸肿趴在庭院中, 抬眼是他家大兄慢条斯理地倾杯倒水，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
毕竟小孩子打架嘛，都是互相交流感情。
至于到底是元始单方面交流感情, 还是通天单方面被暴打，老子认为这不重要。
至少不比他眼前这杯茶有意思。
被无视的通天习以为常，哀嚎完拍拍尘土又自己站起来, 闻着涌来的清香, 一屁股坐在老子对面, 无视自家二兄越发阴沉的面容，“什么好东西？”
“茶。”
老子把刚泡好的茶水往通天处一推，又向元始处递过, 最后才给自己慢悠悠倒了杯。
元始小心接过，通天却是不客气地一把拿起饮下, 入口苦涩，回味又有甘甜，甘苦之间, 意外地有余韵回荡，“有意思，大哥哪里寻来的这东西。”
他见白玉杯中有几缕叶片浮沉，猜想特别之处原是自此。
“前些日子柳离送给元始的，却是我等沾了他的光。”老子慢条斯理道。为什么到了他这边，只能说元始虽然爱幼没做好，但是对于尊老拿捏死死的。在尝过口味不错后，元始慷慨分给了老子，其实通天那边也有一份，只不过他闭关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偷跑，根本没瞧见元始割爱分享的茶叶。
而听到老子解释，通天瞪大眼睛，“她给元始的为什么不给我，不行，我要亲自去找她，这不公平！我不就是和她讨论了一番剑法精要，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吗？”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要走，然后被元始一个眼神镇住，灰溜溜坐回原地。
胳膊隐隐作痛的通天坚定地选择了从心。
老子笑呵呵看着这个画面，装作不懂问道：“是吗，通天你是如何与她讨论剑法精要？”
“当然是和元始一般友好交流啊。”通天一副你们不懂的表情吗？
“……”
懂、很懂、非常懂。
元始瞧见远处昆仑山半腰破开的山石，只觉得柳离没和他友尽真的是修养良好。
毕竟柳离没通天这么会作死，这种情况下每次见面每次遭受一次暴打，不拉黑果然是好朋友。
“她担心你喝不惯，给过你其他种类的茶叶。”捋平皱裂成一团的衣袖，元始慢条斯理解释道。
“我就说她怎么可能会忘记，我可是她最好的朋友，”通天边说着，一边又准备起身溜走，“那我可要找她去好好感谢一番，刚好我闭关出来有所感悟。”
“回来！”
眼见着某人又要跑出去，元始只觉额头青筋直跳，虽说刚才一番交手，确认过通天突破之后实力稳固得不错，放出去也出不了问题，但他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还是让元始很是不爽。
“她现在不方便，过些日子你自有机会见面。”元始勉强说着，随手把一道流光甩到通天面前。
通天握住流光，查看后发现是一份邀请，内容是十年后邀请清来参观天庭落成典礼，下面落款显然是柳离的名号。
掐着时间一数，距离邀请时日还差六年，想想就知道柳离这几年重心都在这个事上，通天过去只会给她添麻烦，虽说柳离不介意，元始也做不出这么失礼的事。
可惜通天毫无自觉，他震惊这些时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就是一场闭关，为什么世界就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天界落成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通天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对外界的感应。
老子慢悠悠放下茶杯，主动开口道：“元始在外面守着呢，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你闭关修炼啊。”
闭关时被打扰，轻则突破失败，重则走火入魔。通天自己不知道，老子却清楚，哪怕通天是在昆仑山中闭关，元始也从没和通天同时进入过冥想，神识或多或少都关注某个不省心的弟弟。
当然这种话元始是不可能说出来，甚至被老子点出后，表情僵硬了片刻，转而气冲冲训道：“你这般不稳重，如何能放心。”
“……果然如此。”
通天看着元始这般反应，没有像平常那样爆炸，而是用奇异的眼神望着元始，表情深沉地点头。
毕竟柳离和他介绍过傲娇这种有趣的性格，对照着元始简直是量身定做。
以前没发现元始这样口是心非啊，自觉了然一切的通天再看元始的目光充满慈爱，起身一把抓住元始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二哥，我懂你的苦心。”
“你就是不会正确表达对我的在乎，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到了弟弟包容理解二哥你的时候了，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会耐心对待兄长，就像兄长过去爱我一样。”
说完还非常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掌，一副弟弟懂你的表情。
“……”
“你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元始拳头一硬，咬牙切齿道。
“柳离啊，”通天不明所以，“二哥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非常感动，感动到想要你不敢动。
柳离你整天教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玉如意重新落入手中，通天已是条件反射跳开，瞪大着眼睛不理解情况，直到老子悄咪咪传音来一句快跑，才嗖得化作长风穿越云海，朝着天庭方向飞去。
元始却是在原地拿着玉如意，木着脸并没打算追击，身后则是老子呵呵笑声，“不错，通天的成长甚大，令吾欣慰，元始认为如何？”
大兄发问，元始没法忽视，冷着脸坐回原地，喝了口茶水冷静心情，最后才憋出来一句，“……不错。”
花言巧语什么的，偶尔听一听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他跟着柳离学学怎么说话更中听些会更好。
巧合的是通天也在吐槽这个问题。
“明明按你说的，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元始还是黑了脸。”
通天开心地跑到天庭找小伙伴交流，柳离一边听他嘟囔，一边翻着天庭仓库，一心两用相当从容，“虽说直球治傲娇，委婉有时候也是一件必要的技能啊。”
毕竟就通天那样大咧咧的发言，元始不恼怒才怪，不过兄弟之间，恼过之后大抵还是愉悦的。
亲人啊。
她无声叹息，然后在库房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通天还在思考她刚才发言，回神就见她抹去盒上的印记，目光极为深远，似在陷入回忆。
“嗯，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通天好奇道。
如元始预料，柳离这些年忙着打理天庭格外忙碌。建立天庭的规划是伏羲在忙，但是如今天庭雏形落成，柳离便专心投入几年后的典礼筹备。
既是庆祝天庭落成，也是展现妖族势力，帝俊亦打算在那个时候登基宣誓，件件桩桩都马虎不得，便是遇着通天来寻她，亦是分不出时间来好好招待，好在通天不拘泥这些，跟着柳离在天庭乱跑也乐在其中。
“是吾一位故友送来的礼物。”柳离抱着木盒回答道，眼神格外温柔。
原本通天不打算追问，只是柳离此刻柔意太过明显，让他不由生出了兴致，“看你反应，应该是关系极为亲密的朋友吧。”
“恰恰相反，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她交流啦。”既然找到想要的东西，柳离也不再多待。两人并肩出了仓库后，通天随着她在天庭中漫步，云海在行止间流动，因着生灵稀少，灵气格外充盈，而她的声音落在空旷天庭中，一时竟有缥缈之感。
“以前不敢回忆，只好偷偷关注着，如今胆子有了，心态却回不到从前。她不愿再牵扯其中，我便躲在背后不敢伸手，真是个胆小鬼。”
“居然还有你不敢主动开口的？”听出友人话中寂寥，通天的注意力仍是落在了奇怪地方，“我认识的柳离，不说胆大妄为，亦称得上游刃有余。”
对于这个评价，柳离眨了眨眼，莞尔一笑，“我能把这个当成夸奖吗？”
社交恐怖症什么，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通天摊手，“不过论起自信，你还是输吾一筹。”
“的确是自信满满。”柳离点点头，心头惆怅稍微散去。
见她这般，通天才轻轻点头，“这样才是我认识的柳离嘛，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过是一念之间，转头又是月满天心，长风浩荡，万里层云尽破。”
“这是你的安慰吗，看来好友这些日子闭关颇有进益。”柳离笑盈盈回道。
“有进益又如何，”说来这事却让通天苦恼，“大罗金仙修到巅峰，再向前却是混沌不明。不见大哥二哥最近都沉迷起炼丹炼器，明明整天和我说不假外物，身正自明，自己却又沉溺其中，徒留我悲哉苦哉，无聊至极。”
“那你便也去寻些‘不务正业’所在，这次元始可没话说你，”柳离微笑道：“不过据我所知，太一帝俊也到了巅峰大罗金仙本该，后者可能忙着没空，但帝俊舍不得太一累着，不如你去寻他一番，修炼路上彼此交流，或许会有新的启发。”
通天听她出主意，想了想也是，再不济和太一打一架也是放松筋骨，拍拍她的肩膀，面上露出满意笑容，“好主意，我就知道你最有想法，那我就先去找太一，嗯，不需要你引见，我和他打过架……不是，有过交情的。”
一想到这件事，通天立马起了兴致，问清楚地点后，将最近闭关所得的剑法感悟一股脑灌输给她，又和她说好走的时候留一份茶叶带回去给元始，提着青萍剑就风风火火跑去寻了太一。
柳离无奈看着他远去，只能说通天这些年性格不曾大改，多亏老子和元始护得紧，不过到底不是件坏事。
半师半友之情，柳离自然愿他安好无忧。
好过无瑕天真泯灭，沧海含泪化珠。
无声惆怅在原地回旋，半响才收敛思绪，却猛然察觉一股窥视目光，却在追去同时，失去了影踪。
找不到对方下落，甚至感应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周围安静地好像只有她自己，流风与云雾亲吻衣袖，高大华丽的玉柱间，金瞳璨璨的女子皱起了眉头。
“出来。”
她的声音沾染了高天的冷气，一时也降低了温度。
在不久的沉默后，黑袍金纹、眉目冷肃的身影从柱间绕出。
“伏羲？”柳离唤出他的名字，惊讶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来找你商量一些天庭的事，”伏羲面无表情道：“不过看你聊的开心，似乎不是时候。”
“虽然我很想说工作的事没有不是时候的，但是好吧，我还是喜欢忙里偷闲。”柳离边说着边走近，“下次直接说就好啦，偷偷摸摸吓我一跳，刚还想着去和帝俊说要不要好好查一遍有没有宵小溜进来，结果发现是你，白担心一场。”
“是你不够专心。”伏羲低声道，瞥见见她怀中抱着的东西，柳离顺口解释道：“南海那边送来的。”
伏羲眼中划过了然，柳离无心多言，“嗯，所以你要说什么？”
“回殿上细说。”伏羲只这么一句，柳离便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手里东西，“我先送回我那边，一会就过去。这种事你传道讯息来就好，实在不行找个妖族传话，哪里用你亲自来。”
“用你的话说，这叫忙里偷闲。”伏羲拿她的话搪塞。
柳离无可奈何，“行吧，说不过你。”
伏羲这才露出些笑容，然后又很快收敛，见柳离转身便走，他忽而又开口，“柳离。”
“嗯？”柳离停步回头，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
不知心头几番辗转，落在舌尖只是一句推辞，伏羲的目光骤然变得格外费解，柳离原先还当着平常玩笑，却在他越发幽深的目光中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差点没绷住。
等等伏羲你这是什么反应，警惕心几乎直接拉满，柳离与伏羲互相对视片刻，后者敛眉垂目，许久才有一声叹息。
“去吧。”
“别想着趁机偷懒啊。”
他的面上又挂上最初见那种轻佻表情，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内敛深蕴，摸不透真实所在。
就像平常那样。
柳离嘴角扯开一丝笑容，缓缓道：“……好。”
“你也是。”
“不然我去找帝俊告状。”
“幼稚。”
“你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