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传喜讯

听罢谢珠藏的话,玄玉韫一噎,一下子没能说话。

玄玉韫缓了缓,瞪了谢珠藏一眼:“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坐到谢珠藏身边,低声叱道:“是不是学《礼典》太轻松了,还由得你脑子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珠藏笑眯着眼给玄玉韫斟茶,听着他的轻斥,一点儿都不带怕的,甚至还托着下巴,十分无辜地问道:“那……韫哥哥舍得,让、让宫令女官,给我加难嘛?”

玄玉韫差点儿被茶呛到,他匆匆地“咕咚”喝下茶水,拧着眉,“严厉”地看着谢珠藏:“谢珠藏,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谢珠藏撇撇嘴,嘟囔道:“什么嘛!顾左右,而言他。”

每次玄玉韫要岔开话题,就会质问她是不是要偷懒。这一招,谢珠藏闭着眼睛都看明白了。

“咳咳咳——”玄玉韫这回是真的被呛到了,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气得瞪了谢珠藏好几眼,然后扭头厉声对槐嬷嬷道:“晚膳呢?”

槐嬷嬷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玄玉韫微红的耳垂,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

得。

她还是不断地给自己强调,千万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吧。要是谢珠藏真想唱曲儿,大不了她就好好地管一管毓庆宫上下的嘴。反正是半点不能污了谢珠藏的名声。

槐嬷嬷这么一定心,马上就精神抖擞地道:“老奴这就去传晚膳。姑娘,这桃枝……”

谢珠藏微笑地看着桃枝:“先前的事,我已说过,不予追究了。今日,你做的很好。”谢珠藏肯定地道:“赏。”

桃枝和莲雾均大喜谢恩。

然而,在玄玉韫眼中,她这一个“赏”字,于安抚的口吻中,竟无端地生出几缕笃定的气势来。玄玉韫缓了缓心神,神色复杂地看了谢珠藏一眼。

在他于文华殿,也难免记挂着她的时候,谢珠藏已经悄然地破土而出,迎风而长了呀。

这喜悦,亦如春风,悄然地拂过玄玉韫的眉梢。

他放下杯盏,笑容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你如今倒是气势足,看来之后宫令女官、扈昭仪、赵婕妤和高望的考教,对你来说也不在话下了?”

谢珠藏狡黠地看着他:“若是

我过了,韫哥哥……要送我什么?”

玄玉韫挑眉:“啧,这就跟孤谈上条件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那当然是……”

谢珠藏好奇而憧憬地看着他,她眸中含光。

玄玉韫勾勾唇,满眼的笑意——

“等你过了,再说。”

出乎谢珠藏的意料,她没等到最后的考教,倒是宫令女官竟亲自来了西殿。

谢珠藏看了看宫令女官的身后,她看到了前些日子跟着熊嬷嬷和司籍来的其他宫人,可偏偏没有看见熊嬷嬷和司籍。

“熊嬷嬷和司籍已不足以教导姑娘。”宫令女官也看到了谢珠藏的视线,她并不多加寒暄,直奔主题:“以后,就由老奴亲自来教姑娘。”

“至于严嬷嬷。”宫令女官的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扈昭仪近来身子不适,召严嬷嬷回去侍奉。”

“那最后的考教?”谢珠藏心有所感,但仍旧想着再次确认一番。

“看姑娘的神色,想来也已经猜到了。”宫令女官的话中别有深意,她肯定了谢珠藏的猜测:“因为扈昭仪身子不适,对姑娘最后的考教,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谢珠藏眸色一沉。

果然,扈昭仪一计不成,总有后招。扈昭仪这一拖,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然而,宫令女官却正色道:“但是,您今年就要及笄了,学习宫中庶务,自当是宜早不宜迟。”

谢珠藏讶然地看着宫令女官——宫令女官初来毓庆宫时,对谢珠藏不假辞色。谢珠藏没想到,宫令女官今日竟然能替她说话?

宫令女官看到她惊讶的神色,心竟然蓦地软了下来,连声音也轻缓不少:“所以,就当您已经过了考教。从今往后,老奴会全心全意辅佐您,学习料理宫中庶务。”

槐嬷嬷听闻,这才与有荣焉地笑道:“苏姐姐,怎么样?我的好姑娘,向来是一顶一的好。”槐嬷嬷眸中皆是得意的笑意。

宫令女官眼中也含了笑:“槐娘不愧是槐娘。”宫令女官又看着谢珠藏,叹了口气:“昭敬皇后对老奴有大恩,谢姑娘能立起来,想必昭敬皇后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宫令女官说罢,对着谢珠藏郑重地行大礼。

谢珠藏匆匆站起身,亲自扶

起宫令女官。

谢珠藏前两次对上熊嬷嬷、司籍和严嬷嬷,均令对手落荒而逃。扈昭仪未必没有想过打压她的后招,但是她先前的举动,却已经赢得了宫令女官的尊重。

这不是靠玄玉韫,而是靠她自己,亲手努力赢来的。

所以,宫令女官才肯开口,帮了她一把,最终奠定了这场对峙的胜者。但谢珠藏也深知,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扈昭仪对她的敌视,走到了这一步,恐怕绝无消解的可能。

谢珠藏紧紧地托着宫令女官的手臂,坚定地道:“有劳女官。”

谢珠藏亲自把宫令女官送出了前星门。

瞧上去坚定而又平静的谢珠藏,一转身就露出了灿烂的笑颜:“太好了!我要去……告诉,韫哥哥!”

谢珠藏风一样地跑回西殿。

她鲜少有如此活泼的时候,槐嬷嬷都看呆了——实在是难以将先前那个眉宇坚毅的太子妃,和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联系起来。

过了好半晌,槐嬷嬷才紧赶慢赶地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道:“姑娘,我的好姑娘哎,殿下还在文华殿呢!”

“我知道呀。”谢珠藏站在衣箱面前,一面回应槐嬷嬷的话,一面犯愁地看着自己衣箱里的衣服。

阿梨凑过去,好奇地问道:“姑娘要去接殿下吗?”

谢珠藏用力地点头:“再向他……讨松、松醪酒喝!”

阿梨喜滋滋地给她挑衣服:“姑娘,您就穿这一套。这条月华裙是谢家的年礼,据说是应天城最时兴的款式。”

阿梨将这件衣服展开来给谢珠藏看——上衫是桃红色织锦妆花缎衣,下裙是十幅裙幅的月华裙。月华裙的每一处褶裥各用一色,不过颜色浅淡素雅。随着阿梨的走动,余晖照在这条月华裙裳,颇显“风动如月华”的神姿。

阿梨同时也伸着脖子上下打量着,有些可惜地道:“这条月华裙当真是极好看的,就是这春衣是桃红色的,姑娘的衣裳里甚少有这个颜色。但是今儿姑娘不是高兴嘛!”

阿梨被谢珠藏先前活泼的身姿所打动,忍不住期待起来,谢珠藏穿上更为鲜亮的颜色,会是何等娇美。

莲雾也深表赞同,还替谢珠藏挑了一副桃花样点翠金掩髻,刚好配这件桃红

色织锦妆花缎衣。

谢珠藏讶然地看着阿梨手上这条裙子。谢家的年礼单子自然会给她过目,但是谢珠藏之前也从未在意过。

槐嬷嬷瞥了眼这件桃红色织锦妆花缎衣,又伸手替谢珠藏挑了一件浅青碧色卷草纹绣暗花缎的襦裙:“姑娘若是不喜欢那亮眼的颜色,这条襦裙也不错。”

毕竟谢珠藏向来喜欢的都是素淡的衣裳,阿梨瞧见那条浅青碧色的襦裙,也有些悻悻然,想将手中桃红的上衫收起来。

然而,谢珠藏伸手,指向了阿梨手中桃红色织锦妆花缎的套裙:“要这个!”

这是谢珠藏,头一次选了鲜亮的颜色。

阿梨一喜:“好嘞!”

槐嬷嬷也有些惊喜,麻溜地把手上的裙子收起来:“姑娘这花一样的年纪,就该穿桃红柳绿这些鲜亮些的颜色。谢家送来的礼,向来都是极好的。谢大夫人是个妥帖人。”

谢珠藏听槐嬷嬷这么说,又想起画舫赏灯的时候,谢持星手中的六子联方,她不由得问道:“我们送谢、谢家的年礼,是如何安、安排的?上次的……六子联方,持星很喜、喜欢。”

槐嬷嬷笑道:“要不老奴怎么说谢大夫人是个妥帖人呢。”槐嬷嬷三下五除二,给谢珠藏挑了几幅首饰让她选,同时道:“在老奴准备年礼时,谢大夫人会嘱咐老奴,当下谢家几位公子最钟爱何物。”

谢珠藏一愣。以前她从来不关注也并不知道这些事,如今一听,才知道自己不会不知的,着实不少。

槐嬷嬷倒是感慨地道:“谢大夫人有心了。如此一来,姑娘尽管常年深居宫中,却也不会跟家里断了亲近。以后几位堂少爷长大了,那可都是姑娘您的依仗。”

这个道理,谢珠藏还是明白的。她回想起谢大夫人那不苟言笑的面庞,低着头,低低地道:“以后,谢家送来的年、年礼,要仔细地,同我说。”

槐嬷嬷爽快地应下来:“姑娘,送礼和收礼的事儿,以后老奴和宫令女官慢慢辅佐您,这里头学问可海了去了。”

谢珠藏有些意外:“嬷嬷以前……会说,这些事儿,我不用操、操心。”

槐嬷嬷笑了笑:“今儿跟以前可不一样。”她慨然而叹:“我的好姑娘,

长大了。”

“不过这时候,您就别想这些了。”槐嬷嬷将手中的桃花样点翠金掩髻在谢珠藏的发髻上比划了一下,她的脸色柔和下来,欣慰地看着镜中的谢珠藏:“您现在呢,就仔细些挑挑首饰。”

“殿下看到您,一定会很高兴。”

从毓庆宫到文华殿,中间隔了一个箭亭。谢珠藏无法直接去文华殿,箭亭是她所能到的最远的地方。

眼见箭亭就在眼前,谢珠藏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惹得身后跟着的阿梨和莲雾,都只能一步一停。

谢珠藏踌躇不前,有些忧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是不是……皱了呀?”

阿梨瞅着那光滑如水的缎子,斩钉截铁地道:“没呢,滑的很。”

谢珠藏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桃红色……当真好看吗?”

换一个颜色的衣服,本不是件什么大事,远不如跟严嬷嬷等人对擂来得那样揪心。可谢珠藏此时,却陡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阿梨和莲雾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可是,谢珠藏却迟疑地看向箭亭——箭亭周围遍植林木,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了视线,她一时无法看清箭亭里的模样。

“韫哥哥……会觉得好、好看吗?”谢珠藏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衣裳,声若蚊呐。

她低喃声方落,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一样,箭亭忽地传来一声:“好!”

竟是满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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