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昨晚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把这一天内发生的种种事情梳理了一遍。
致臻科技是邹飞的亲属企业，一直蒙受他的荫蔽。仗着官场上的靠山打压吞吃利益，既破坏了行业规则，也动了那对企业家夫妇的蛋糕。
自古同行如冤家。傅百城能在并购案里捞到不知多少好处，当然乐于在幕后促成。
有人对致臻科技出手，想必邹院长会从中感受到压力。他之后要做的，自然是一边设法保住致臻科技，一边再次敲打那些他曾给予封口费的学生。
张嘉洸的电话打了进来。
黎珂无声无息地爬下床，来到宿舍楼走廊一角。
“黎珂，”张嘉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说的并购……”
黎珂把手肘撑在走廊边栏杆上：“明天下午二点五十分到三点十分之间，我会把宣布并购的新闻发布会直播地址发送给你。”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这个消息同黎珂说的那些话一起在他心里翻江倒海至今。
黎珂耐心地等待回复。
良久，她终于等到张嘉洸说：“好，明天下午看到发布会后，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发给你，那个……”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我是个没用的人，到现在还在权衡利弊……你心里是不是已经在骂我了？对不起。”
黎珂不答，反问：“学长，你知道我从哪里看到你做的短片吗？”
“……哪里？”
“袁皓的朋友圈。”她通过交友广泛的齐裕拿到了袁皓的社交账号，像隐私偷窥狂魔一样翻遍了所有可见的内容，“他很喜欢这个短片，很崇拜你。我也并不觉得你是没用的人，错的不是你，而是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人。”
“袁皓……”张嘉洸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怀念，“你和他关系很好吗？他现在怎么样？”
来了。这正是她想要对方开口问的。
黎珂微微翘起嘴角：“恰恰相反，我和袁皓关系很不好。”
她鼓励过倩文把心里想说的话都对袁皓直抒，只是不知道不善言辞的倩文能做到哪个地步。袁皓是个会为爱与理想而震动的人，却不会单因为那些空话就倒向自己这一边，她必须再次给他加码才行。
PPT画面翻过第一页，第二页。
账目表清清楚楚展现在所有人眼前，每个人的名字都不例外。
朱一辉皱起眉头：“黎珂，你到底想怎么样？”
黎珂瞥他一眼，扯过自带数据线将手机连上电脑。
从手机相册里拖出张嘉洸刚刚发来的那张照片，方才还有一些细小议论声的偌大会议室霎时鸦雀无声。
“大家对这个不陌生吧？”黎珂点亮控屏笔，让红外线光点绕着照片上一串标题转了个圈圈，“保、密、协、议。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对数学院院长邹飞做过同样的保证，我没有说错吧？”
她环顾每张脸上的表情，像是俯瞰一幅众生相。
“是签订协议的某一位同学私下联系到我，把这份协议书交给我的。”她故意地，就像是下意识那样看了朱一辉一眼。
这句话如同投入湖心的响雷，炸出每个人心头的魔鬼。
社团负责人们相互以目示意，疑窦与不满一下子涌向朱一辉和身边的人。尽管没有人开口，会议室却被眼神充斥到嘈杂。
朱一辉做梦也没想到黎珂这盆脏水居然泼到自己头上，瞪大眼睛：“到底是谁？！”
可惜的是，他再怎么争辩都像极了色厉内荏的狡辩。
“大家稍安勿躁。”黎珂做了个让众人安静下来的手势，“雷浩所受的诽谤与非议，大家都看在眼里。公众号、学校路口的传单、闭路电视上的宣传短片，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最近，校方有一件事没有向大家公开，我想你们有权知道。”
她一按遥控笔，PPT翻到下一页，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你家里的困难我都明白，正好我儿子和侄子合伙创立了个企业，规模不怎么大，好歹有些闲钱，能帮一点就是一点……”
“向我借三百万还给学校，权解燃眉之急啊雷先生。”
“签名吧。”
是她与邹飞对峙当时，齐裕用针孔摄像机录下视频的上半部分。
黎珂在这里摁下暂停键，转向满目震惊的朱一辉：“主席，你还觉得当下的第一要义是找出内鬼吗？”
朱一辉撇开脸。前排的人亦不敢直视黎珂的眼睛，纷纷移开视线。
“在座的各位都向雷浩汇过款。在邹院长的语境里，你们都是雷浩挪用学校公款的帮凶、共犯！雷浩在遗书里独自揽下罪责，是为了包庇你们，他一个人背负了所有去自杀，现在他的父亲，不，他的家庭就要无谓地背上三百万债务，你们还能够安心继续沉默吗？”
一口气提上胸口，眼眶酸涩得近乎掉泪。黎珂拔出手机，关掉PPT，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走下讲台，径直朝门口走去。
她的举动把朱一辉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就……这么结束了？
朱一辉做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他追了上去，搭住黎珂的肩膀：“你这就要走？”
等等。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依依不舍啊？
朱一辉简直想使劲摇晃自己的肩膀让自己清醒一点，黎珂挥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目视在场众人：“我不想逼迫任何人站在我这边。交给我保密协议的这位同学……”
做戏做全套，她这时甚至都不忘再看朱一辉一眼：“大家刚才看到的是截掉了所有人签名的半张照片。这位同学愿意去掉所有其他人的签名，只留下自己的。你们可以继续躲在某一个献祭者背后做无辜的羔羊，继续自欺欺人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带上门走了。
……
众人的心情像被捏在黎珂手中做了个急速托马斯回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等朱一辉收拾好情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讲台，抬起话筒要讲话时，忽然意识到台下众人都投来异常复杂的目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黎珂目不斜视越走越快，不等陈秘书跟她打招呼就自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西瓜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陈秘书默默咽下事先准备好的玩笑话，踩下油门。
“黎珂？”
额头被抱枕软软戳了两下，黎珂快速用手抹抹眼睛，扁着嘴往左看过去。
犹带迷蒙泪花的瞳孔撞进傅百城眼中。本打算递给她看的文件转了个弯回到他自己手中，清了清嗓子：“好吧，我念给你听。”
黎珂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有纸巾吗？”
陈秘书翻出车档位旁边的一盒纸巾，却从后视镜里看到傅百城已经把手伸进西装内袋。
直觉告诉他，要是胆敢抢先给黎珂递纸巾，他的年终奖会很危险。
一秒后，那盒纸巾重新被陈秘书丢回去躺尸。
车一路往城市边缘开，今日路况出奇地良好，不一会黎珂就见到那块标志性的二十五码限速指示牌。
徐主任并不是住得起这里房产的人。事实上，他的家庭住址在Y大边缘的某个居民区，儿子□□浩就读的中山幼儿园也附属于Y大，紧挨着校园内唯一的一家中国银行，上下学近到能够步行来回。
黎珂边听边做笔记：“原来徐主任家住新野花园啊。北门集市常有人发房地产广告，就是新野花园的房子，首付才二十万，都不知是真是假。”
傅百城盯着她侧面长度不够扎进马尾里的一绺头发，强忍住帮她别好的冲动，冷哼一声：“不知道谁说我给的二十万不够在广州付套首付。”
黎珂笔顿了一下：“……我以为只有女人斗嘴才喜欢翻旧账。”
这下轮到傅百城：“……”了。
“等等，你是说徐主任一家住在大学城，可他老婆在几十里外只有富豪和大官居住的区域开……”
傅百城很有默契地填空：“花店。”
“……开花店。每天通勤，”黎珂再度比出括住线段两端点的手势，“是不是太麻烦了点？”
傅百城不正面回答，而是照着资料下一行说：“主营周边医院疗养院用花，婚庆策划用花，包括新娘手捧花、婚车装饰花、花篮，另外还有插花假花工艺品零售。”
黎珂合上笔记本，眨眨眼睛。
傅百城脸不红心乱跳地明示：“我们可以假扮要办婚礼的客户。”
黎珂食指在驾驶座和后座左侧来回移动：“你和陈秘书假扮要办婚礼是不是太前卫了点？要是吴女士恐同怎么办？”
傅百城五官都皱了一下：“……”
说起来，陈秘书好像是暗恋他来着。
呕，真恶心。
车已驶近目标区域，陈秘书打开导航，忽觉后背凉嗖嗖的。肩膀上传来剧痛，他斜眼一看，居然是后座的老板朝他伸出魔爪使劲掐他。
哦，原来是要他圆场。
他赶紧忍痛道：“黎小姐要当伴娘吗？”
……哦豁。完蛋！看看他不过脑子说的什么屁话。
开车的时候果然不能一心二用，他几乎是瞬间感觉傅百城掐他的力道变大了。
黎珂注意到傅百城浑身的不自在：“不好意思。你恐同？”
“我没有啊。”别人怎么样傅百城并不反感，但不过牵涉到他自己的时候难免生理性厌恶。
陈秘书被他掐得不得不再度开口：“傅总只是比较钢铁直男。”
“陈秘书。”傅百城微笑着呼唤他，“年终奖打骨折。”
……
开车不说话，说话不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