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菩萨

理念的对立很难一言而决,两个人很知趣地中断了交谈。

经过四象钱的占卜,王道士断定了李兰加身上没有护法鬼神。

灵媒的本事很特殊,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借法对象。

护法鬼神相当于固定的借法对象,比如佽垣纯的式神,就属于一种护法鬼神。

没有护法鬼神,就意味着同一个法术很难找到固定的借法对象,借法对象不同其效果也迥异。

“有点本事啊!这女子遮蔽气息的法门,居然有这么多牵扯!”

王道士的推算之术连续失效,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在很多旁门派别里,除了护法鬼神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本命鬼神’,获得过程违反常理,其仪轨往往也出人意表,或许她身上凭依了某种‘本命鬼神’……”

说到这里,王道长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住口不再言语。

越野车在夜色中飞驰,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默。

千湖城历史悠久,自然少不了鬼神的踪迹,还是能撞上一些孤魂野鬼。

“你不必如此紧张,千湖地脉藏福,诸煞不生,各种鬼神宵小很难闹出大动静。”

王道士的安慰并不能让莫问变得轻松。

过了很久,王道士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假如啊,假如说莫家先祖是千湖城隍,你觉得桃花扇对应的是什么?”quwo.org 橙子小说网

这是一个有鬼神的世界,须知举案三尺有神明,王道士很排斥将莫家先祖神化,又忍不住把莫家先祖与千湖城隍联系起来。

莫问无法揣测王道士矛盾的心理之中藏了多少秘密,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传言千湖城隍的规模冠绝南国,有廿四司,掌管善恶福寿;有八大部将,执行各种刑法;有日夜游神,监察人间动向;有文武判官,维持阴阳秩序。

城隍爷权柄之广大,与一方诸侯无异……”

说道这里,莫问顿了顿。

城隍权柄过于庞大,历史上莫家屡次族灭,传承几度断绝,很可能就与传言有关。久远的历史之中暗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就连高祖爷爷战死在莫家祠堂的事件也是隐秘重重,让莫家人一直谨小慎微。

因此莫家自己根本不敢以城隍后人自居,让城隍之说永远停留在“民间传说”的程度。

莫问深思的时候,王道士难得露出紧张的神情。

“议论神灵”存在诸多忌讳,他提及此事异常郑重,用右手遮住左手,左手将四象古钱牢牢抓在四个指缝之中,手上掐着不知名的法诀。

“如果要我猜的话……”

莫问和林溪也曾谈及此事,林溪组织人力查阅了不少记载,莫家众多支脉的名号隐没在历史之中,如果没有深入的研究,很难找到线索。

他尝试猜了猜:“桃花扇上有阴阳太岁符,对应廿四司的某种司职?廿四司中有七八个职司与时间相关,比如考功司,注寿司、功曹司、掌案司、检簿司等,似乎都有些关联……”

王道士叹了口气:“跟我这么多天,你还是如此保守,放开你的想象力!”

莫问只觉得眼皮狂跳:“放开想象力?放多大?”

王道士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情绪:“很多人猜测,桃花扇对应着《判官笔》!”

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让莫问非常意外,与他和林溪所想的方向南辕北辙。

“判官笔?怎么会是判官笔呢?”

王道士口中的判官笔肯定不是冷兵器,而是名为“勾魂笔”的宝物,在神话传说里是与《生死簿》配套的神器,因为掌握在阴司判官手中,于是被人叫做判官笔!

传说城隍座下有四大文武判官,会拿着勾魂笔在生死簿上写下凡人一生,行善则善,为恶则罚!

他忍不住把桃花扇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能够勾画涂抹才能称之为笔,桃花扇是金属折扇,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判官笔?”

面对莫问的质疑,王道士也不辩解,又说出了一种新的猜测:“还有一种传说,桃花扇是一套斩妖却邪的‘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拥有众多传说,在星象占卜上也有特殊的意涵。

比如《星占密祉》中就有其中一种解释:“戌亥者,六阴之终也;辰巳者,六阳之终也。阴阳终极,则暗昧不明,如人之在罗网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是为天罗地网!”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天地间的阴与阳都有终极,用六十甲子来推算,“戌亥”对应六阴之终极,“辰巳”对应六阳之终极,两者结合就相当于人世间的罗网。同时六十甲子也能标注方位,根据“戌亥”和“辰巳”的方位,那么“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也对应“天罗地网”。

莫问对这个解释接受度更高一些:“桃花扇有十二根扇骨,可以对应‘十二地支’,上面刻着一套‘阴阳太岁符’,对应‘六十太岁’,面对妖魔鬼怪也有一定的克制能力,听起来还是天罗地网更靠谱一些。”

王道士干枯的手指几乎将四象铜钱按进皮肉里:“你没有学过符法,手持桃花扇照样能够诸邪辟易,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不是老道胡诌,很久以前莫家曾有一本典籍,叫做《无量长生经》,其中就有相应的记载。可惜这本书失传了……”

莫问的手指虚握着方向盘,一会抓住一会又松开:“你接近我,找这本经书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王道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王道士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

“啊!”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徐元就觉得时间无比煎熬。

“救救我,救救我!我觉得慢慢变得不再是自己,有什么鬼东西正在从内心深处将我替换掉!”

他隔着墙壁对着李兰加的房间哀求。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铺天盖地腐烂的血肉,里面长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墙壁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符咒,身体周围摆着一圈佛牌和佛像。

徐元又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牛骨油灯。

每隔一会儿,他需要拔下一根头发,与棉线揉搓成一团,放进油灯里做灯芯。

李兰加早到了房间外面。

闲置的仓库位置偏僻,

她神色惊惶地跪坐在空地中央,用佛牌和白蜡烛围绕自己摆了一圈,不停地将香精和人缘油添加到身前老旧的煤油灯里。

残破的煤油灯没有放在地上,而是在李兰加惊恐的目光之中,悬停在一米左右的空中!

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提着残破的煤油灯!

……

《无量长生经》是什么东西,莫问完全没有概念。

林溪翻了翻从各处研究机构找来的莫家历史资料,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从书名来分析,这不是一本佛道两家的典籍,而是某种三教融合的产物。能让王道士如此重视,很显然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找到的希望渺茫,所以道长拖到现在才开口。”

莫问想要抓林溪的手,被她嫌弃地推开。

有川美咲的事情让林溪有些疙瘩,近期很抗拒莫问的亲密接触。

莫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尽量帮他找,不让他留下遗憾……”

随着王道士越来越虚弱,莫问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渐渐多了一些同情。

两个人最近都忙得不行,好久没有一块儿吃饭了,原本林溪打算做个晚饭,结果袁胖子搅局,让这顿饭泡了汤。

把陈果儿重新劝回学校,让袁胖子高兴坏了,死活要请客,莫问推脱不过,只好前来赴宴。

袁胖子非常郑重,包了一条梅湖上的船上酒家,单独宴请莫问一人。

给莫问倒满酒,袁胖子重重拍了拍莫问的肩膀:“果儿的事要谢谢你了!”

为了更好地给引导陈果儿她们走上正途,莫问拦住继续倒酒的袁胖子:“陈果儿的父母对她不闻不问,怎么反而是你最关心?”

袁胖子叹了一口气:“这事……有点难启齿啊!果儿是我一个兄弟的女儿,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惹事进去了,她妈就带着她改嫁了,对象在理发店里打杂,不是沾花惹草就是打牌赌博……”

袁胖子所谓兄弟,肯定是当年曾经提携过他的人。他念旧情讲义气也是有限度的,要不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如此卖力。

莫问不想讨论袁胖子当年的破事:“难怪陈果儿的父母当时什么话都不说,都把她当成拖油瓶了。”

袁胖子喝了一杯闷酒,脸上全是苦涩:“这些年来,果儿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在管着。她之前成绩还行,能够考上七中,也是我粗心大意,去他家总觉得尴尬,也没有了解小孩子的想法。直到我看到她逃学,才发现事情不对。”

莫问说起陈果儿与几个男生打架的事情,让袁胖子目瞪口呆,他还没看过学生群体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

看来陈果儿出去鬼混,刻意避开了袁胖子的势力范围,跑到驻马桥的场子去玩,把袁胖子蒙在鼓里。

袁胖子觉得杯中酒更苦了:“兄弟,你做得对,就应该对她严一点!”

陈果儿出于某种追星的心理才来莫家学扇舞,能不能把她管教好,莫问也没有把握。

他忍不住吐槽:“叛逆期的女生逆反情绪重,管得严有屁用啊!你小孩都没有,别瞎指挥。我最近天天去找老校长取经,想点法子尽全力督促她去学习,她的家庭环境你要想办法改善一下,以她家现在的环境,我觉得考大学没戏。”

陈果儿和她的小伙伴没一个善茬,莫问不得不去研究了一番饭圈偶像经营人设的方法,在她们面前总是一幅冷淡强大的形象,不断强化神秘感和距离感,也不知道能够管束她们多久。

袁胖子的酒喝不下去了:“能管一天是一天,我不想她这么小就跟那群坏小子厮混。”

陈果儿的叛逆让两人心头很不痛快。

莫问掏出藏银项链问道:“这玩意你调查的怎么样了?不但陈果儿喜欢戴,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都喜欢戴,她受到的影响不小!”

“到了这个年龄,女孩子总会喜欢这些玩意儿,”袁胖子有些懊恼:“藏银便宜,卖藏银首饰的很多,暂时不知道具体出处。我找附近的混小子问了一圈,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果儿相当于袁胖子的侄女,生怕她走上歧途,对她身边的混小子深恶痛绝。被莫问打过一顿的男生在莫问武馆周围转悠,被袁胖子抓了个正着,听说下场不太好。

莫问没有阻拦。

对坏孩子来说,被袁胖子教训一顿,反而会天天躲在学校里,远比老师和家长的管教有效得多。

……

时间过得很快,几天下来袁胖子没有找到李兰加的线索,佽垣纯和王道士也没有进展。

他们之前都不把李兰加放在眼里,现在说话时都谨慎不少。尤其是佽垣纯一味只会装傻卖萌,一点有效的帮助都给不了。

倒是林溪听了以后,拽着莫问去找封裕莹,边走边教训莫问:“几天没有管你,你是不是就皮痒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早点跟我说啊!小莹从小就想当记者,高中的时候就拿零花钱养了只狗仔队,现在到了电视台,人手就更多了,间接控股的公司有七八个!”

林溪的话让莫问对老同学刮目相看。

封裕莹脸上伤痕未消,天天窝在莫家当宅女,除了练习打大鼓,平时一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模样,学生会副会长的光环早就不见,连白小桃的日常都比她精致。

每当莫问想和林溪亲近,她就凑上来搞破坏,把莫问气得牙痒痒,从心底把她当成任性娇纵的大小姐。

林溪狠狠捶了几下莫问:“她能在大学里叱咤风云,怎么可能是一个简单的女生呢?秦露的事情那么隐秘,你觉得一般人能打听得到吗?秦露背后有一个小贷公司,资金可能涉及旧城改造和拆迁,她作为新闻工作者,目光会停留在区区一个小三身上?”

林溪的话很有道理。

回想当天在封裕莹家的情况,她的情绪有些自暴自弃,举动也有些出格,莫问就猜测她在感情工作上遭遇了挫折。

莫问若有所思:“秦露事件水很深,张勇的小贷公司牵扯了不少人的利益,是不是她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她不敢轻举妄动,别人也对封家有所顾忌,如此配合地躲在莫家,未必没有消灾避祸的意思?”

林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多年不见,当年的小姐妹的心思她也猜不透了。

为了避免封裕莹无端猜测,林溪没有直接让封裕莹帮忙找人,而是先拿出一些藏银饰品给封裕莹看,饰品是陈果儿她们扔下来的。

封裕莹拿着藏银手链看了一阵,很快有了思路:“藏银便宜,可以玩的花样又多,有人拿来招桃花,也有情侣互赠,谁出轨谁倒霉之类的。小年轻胆子大,玩得野,什么男人女人的人体器官啊,什么骷髅头触手怪之类,造型更奇葩的我都见过。有几个主打陌生人交友的场子,拿这玩意当会员卡。”

所谓陌生人交友,其实就是一夜情。

莫问梦到过秦露酒吧厮混的场景,意识到封裕莹果然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

一时半会找不到徐元和李兰加,莫问打算在秦露事件上找找突破,扯了扯林溪想走,也当成难得的约会。

封裕莹很会察言寡色,很快猜到手链有问题,语气有些义愤填膺:“你怀疑有人引诱这几个丫头?藏银饰品说明这些举动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有组织有预谋?”

封大会长做新闻工作,不为名利,就是为了一腔热情,立刻调动自己的人手,很快有了消息:“不少沿江的小酒吧都有类似的行为,其中有几个的酒吧很可疑,从资金和规模上来看都不出众,但日常花费最高。要不要拿店面的照片让陈果儿她们认认?”

林溪极力反对:“这几个小丫头才开始学好,别再让她们接触这些东西!莫问你等我换衣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封裕莹还出不了门,拽着林溪不撒手:“不行!你在家里陪我,让莫问一个人去!”

莫问只好约袁胖子一起去。

……

四周的气氛越发诡异,让徐元变得像惊弓之鸟。

他的眼前一片血光,入眼的东西全部都沾染了模糊的血肉。

偶尔遇到的行人不怀好意地地看着他们,他们的脸以极快的速度蜕皮腐烂!

徐元踉踉跄跄地想要躲避,一脚踏空摔在地上。

有一个男人伸手想要扶他,手臂上流着腥臭的脓水,几只虫子钻来钻去。

徐元狠狠一脚将男人踢翻,连滚带爬地往河边跑去。

“你他妈疯了!”

男人好心没好报,莫名其妙挨了一脚气得半死,掏出电话报警。

徐元回头一看,只见男人的舌头从口腔了掉了出来,卷在手机屏幕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发疯一样往李兰加的身边跑去。

千湖城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了怪物,只有李兰加保持着正常的模样!

李兰加往烟卷里掺了一些香精,深深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害怕阳光的一天。

白天的光线像硫酸一样,在她身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让她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办?怎么办?”

徐元神不守舍,麻木地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李兰加的指甲深深抓进了手掌心里。

“你不是要跑吗?怎么又回来了啊?啊?”

要不是昨晚这小子失手打翻了“引魂烛”,把驱邪法事搞成了“招魂”,引来了一些了不得的鬼玩意,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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