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贡院疑云5

外院的凉亭中,或站或坐着十数人,他们皆是同一个院子的考生。

这些人自八月初八进场,到如今已七日有余,每日只吃喝些自带的干粮和水,初时考试紧张,还不觉得十分难熬,待交了卷,那份疲倦饥饿的感觉霎时袭来,各个面黄肌瘦,像似大病了一场,大家只等考官一声令下,便要各自归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可一场意外生生止了他们归家的路,有些人从守卫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出了大事,此时皆面带忧虑,饥饿和疲劳反而被甩在了脑后,他们如今最担心的恐怕是自己的考试被影响。

因有守卫守着,他们不敢交头接耳议论,随着时间流逝,日头渐渐西斜,众人开始焦躁起来。

“守卫大哥,天将要黑了,咱们这些人何时才能归家去?”

“是呀,是呀,再不放场,家里人该急了。”

“就是,咱们总不能干等着不是?”

……

又过了一刻钟,还不见有人来,众考生终于耐不住性子,七嘴八舌的和守卫说道起来。

“勿吵,”其中一名身材精瘦黝黑的汉子明显是几名守卫的小头目,他耐不住吵嚷,掏了掏耳朵,张嘴大声呵斥众人:“着什么急,你们不知道出了大事?”

说着嚯的一声拔刀指向众人,“你们都是嫌疑人,谁再吵就等着大人发落吧。”

也不知是哪个腌臜的在他们值守的院中杀人,还连累他们被斥责,小头目此时说话的口气也不客气起来。

众考生听了这话十分惊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各自心中的那丝不安终于成为了现实,面色也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半晌,还是其中一位穿着长衫身材修长相貌斯文的书生向前一步,对小头目拱了拱手,“守卫大哥,到底出了甚事,能否说与咱们听听,让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稍后大人若问起话来咱们也不耽误大人时间,大哥您说是与不是?”

书生不卑不亢,和守卫头目说话时也颇为尊敬客气,一时让小头目的怒火收敛了几分。

守卫头目正想回他,不料身后另一个守卫突然碰了下他的胳膊,“李捕头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李捕头在前,他身后除了着黑衣红领服衫的捕快,还另外跟了两人。

一个背着药箱的小个子,很显然是仵作。

另外一人着长衫,文人打扮,应该是府里的师爷。

“咳咳,”李捕头轻咳,脸色黑如锅底,问一旁的守卫头目:“人都在这?”

几名守卫就是昨夜值守这个院子的,他们本属平江府城守军,只是被临时抽调做了秋闱贡院的守卫。

因平江府城守军本就在知府衙门的管辖之下,而李捕头在知府衙门可谓是一人之下,多人之上,所以即便是府城守军,对李捕头的态度也都恭敬有加。

守卫头目刚刚点过人数,一个院子本该是十八人,可如今在凉亭中的仅有十五人,除了死去的和生了病的那两位,实际上还少了一人。

少的谁,守卫头目一时也说不清,他们并没有这些考生的名单,他自知此事牵扯甚大,所以李捕头问起,他是不敢有丝毫隐瞒的。

只见守卫头目抱拳低首对李捕头道:“参与考试的考生一共十八人,除了死者和生了病的那位,这凉亭中有十五人,还有一人不知所踪,应是在刚才混乱中走掉了。”

“走掉了?”

一个略有些清淡的声音在李捕头身后响起。

守卫头目有些意外,不明白那师爷什么来头,更不知要不要回答,遂小心翼翼觑了眼李捕头,却见李捕头眼神严厉,低声呵斥他:“说。”

他急忙低了眼诚惶诚恐解释:“主监考官只要见到考生的试卷就会给钥匙放人,所以有些考生会被提前放出来,他们只要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等放场的铃声响起,便可以从贡院出去了。”

束穿云对贡院之事确实不太了解,听完守卫的话了然几分,“所以等你们发现死者的时候,院子里其他号房的门锁都被打开了?”

“确实如此。事实上,贡院其他考场的考生早就已经离开贡院了。”

这是贡院多年的规矩,并不是他们守卫制定的,所以守卫头目回答时颇为理直气壮。

李捕头听说少了一人也觉出了不妥,他对身后招了招手,有捕快上前,“头。”

“去,找主监考官刘大人要名单,务必查清到底少了谁。”

说起名单,李捕头还窝着一肚子气,他方才查十号房死者身份时让人去寻刘大人要过名单,可那厮偏偏以名单保密为由不肯给他,只告诉了他死者的身份。

哼,那就是个顽固不化不做实事的老匹夫。

束穿云倒觉得这事刘大人做的并无不妥,毕竟秋闱名单详细记载着考生的籍贯生平,保密是应该的。

“你,你,你们,去,再挨个搜身,头发,衣服,鞋底都不要漏掉,”李捕头指着凉亭中的考生吩咐身边的捕快。

几名捕快应了声是,纷纷走到凉亭里,挨个仔仔细细的搜了起来。

李捕头看了眼几名守卫,正有些迟疑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他们的身,倒是那守卫头目是个有眼色的,知贡院出了人命,他们也逃不了干系,遂自告奋勇的首先站了出来。

谄着笑脸对李捕头道:“李头,无事则罢,可如今出了命案,为了证明我们哥几个的清白,李头也搜我们一搜吧。”

“是…是…”其他几名守卫也迭声附和。

“如此也好,”李捕头略一点头,他身后又走出两名捕快,对几名守卫挨个搜了一遍。

束穿云寻思着,隔了这般许久再搜身,便是这些人当中有凶手,那凶器恐也早就被丢弃了,但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搜身还是必须的。

说起凶器,她想起死者吴盛庸太阳穴上那微不可察的细小伤口,心中莫名不安,那东西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眼下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再看天色已晚,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和元凌又去了内院。

昨夜戌时一刻,一号房的考生闹了场不小的动静,据说是因为吃坏了肚子。

“阿凌,早几年是不是常有人吃坏肚子?”

毕竟秋闱考试时天气还相当闷热,兼之号房狭小,考生带的干粮出现变质也是极有可能的。

元凌歪头想了片刻才道:“倒是不曾听说过,毕竟这些秀才们呀,是极为重视此次考试的,他们情愿饿着肚子也不会吃坏的东西。”

“那既是如此,一号房的考生又怎能吃坏肚子呢?”

“许是饿的狠了吧,”元凌也不敢肯定。

说这话时,两人正好来到了一号房外。

一号房昨日夜里被打开后,便再没有人进来过。

屋里摆设和十号房里一般模样,一桌一凳一木板。

昨夜因守卫开门后,一号房的考生已然昏迷,所以这房中除了被收走的试卷外,考生自己的物品倒还都在。

“穿穿,你来看…”

手中是一只已经秃了半截的毛笔,束穿云看着被摩挲得发亮的笔杆若有所思。

听到元凌的唤声,她搁了笔回过头去。

原来木板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样东西,元凌手指着那东西正一脸的不可思议。

外面天色渐暗,束穿云背靠着门,一时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她近前几步,这一看不打紧,随之也和元凌一般露出诧异的表情。

看那东西模样竟然和食盒十分相像,外罩红漆,上有把手。

“一二三四五六,”束穿云数了数,共有六层。

从上到下每层不过一寸多,和通常家里惯用的食盒大不一样。

虽说模样怪了点,但毫无疑问,能被带进贡院的除了食盒不会再有其他东西了。

束穿云拎过食盒,伸手揭开了最上面一层,果不其然,里面还有吃剩的食物,确实是食盒。

“呀,半个玉米窝头?”

束穿云又揭开一层。

“半个红薯窝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又一层,“半个馒头?”

元凌张大了嘴巴…

直至最后一层,不出意外,“一个黑窝头…”

元凌两眼瞪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拿起黑窝窝头,左看右看看不出花样。

“怪人…”

元凌最后总结道。

“不止,你看这…”

束穿云已经把食盒转了个圈,食盒另一面上每一层都工工整整的用小楷写着字。

“八月初九,八月初十,…,”元凌每念一个,便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到八月十四时,元凌再也忍不住,捧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奇葩啊,这就是个奇葩,哈哈…”

但束穿云没笑,从食盒里的食物还有用秃了的毛笔可以看出,一号房的考生家境并不富裕,可以说是相当贫穷了。

而十号房那位被杀考生的食盒,里面虽所剩不多,但却是一些糕点之类不仅饱腹且味道极好又易保存的食物,甚至还有几块肉干。

可再看一号房考生的,每日里的食物仅是一个窝头罢了,只是不知他每个窝头都要余下半个是有何道理?

他是八月十三夜里吃坏了肚子的,“八月十三…那日…还剩下“半个”高粱窝头,八月十四…剩下“一个”黑窝头…”

束穿云把每层食盒平放在木板上,拿着半个高粱窝头自言自语道:“如此,他是吃了半个高粱窝头便发了病…”

“是吗?”

元凌顺手拿起剩下的半个玉米面窝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咦,还未变馊呢…”

“这间号房在楼下阴凉处,与其他号房相比较为凉爽些,”束穿云解释道。

“是哦,”元凌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从束穿云手中拿过半个高粱窝头,一边很自然的放到鼻间,一边指着自己的额头道:“要我说,他怕是这里有毛病,每天吃哪个还要做标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束穿云正随手翻看一号房考生的几件衣物,看着早已被洗得发白褪了色,却仍被叠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衣衫,她心中对这人已有了几分揣测。

听了元凌所说,她却在心中叹道,此人脑子肯定是没毛病的,不然又怎会在巡考中名列前茅呢?

怪癖吗?怕是有些的。

“咦,不对…”

束穿云正在寻思,忽闻元凌惊呼,立刻条件反射道:“什么不对?”

“这,这味道…这味道不对…也不是…是似曾相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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