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宜谁室家

止桑平日听的都是壮怀激烈的曲子.对祈谷会上的祝乐向來沒有研究.更何况身边站着一个颇讨人嫌的男人.他便更沒心思去揣摩这支曲子到底用的是宫商角羽徵中的哪一调.

蹙眉听了半晌.止桑喜庆听出些的意味.那厢明乡水袖微扬.腰肢一转似柳条般柔软.而桓常眼里映着明乡身影.嘴角带了些浅淡笑意.

止桑越发觉得这男人可疑.

待到祈谷会的流程走完.明乡随着一丫头离开.再回到祈谷亭.明乡却是换了一件儿粉嫩衣裳.头发飘散鬓边别一朵小小的粉色绢花.

鲁庄公招呼明乡到身边.笑吟吟对白玉高台下的子民道:“女儿本该十五及笄.而昭和为天定圣女.故而十六方行这及笄之礼.昭和乃是孤王心头爱女.却因圣女身份清修十载.因而孤王许诺.会让她在祈谷会上自觅郎君.众位”环顾台下一干青年殷切的目光.鲁庄公嘴角一扬:“女儿心思难猜.诸位各展其长吧.”

十里桃林在瞬间热闹起來.明乡身边儿也立马出现了几位打扮英气的女侍卫.原本十里桃林中的青年人便多是冲着明乡而來.鲁庄公话音一落.无数人便高嚷着公主殿下.手里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什向着明乡拥去.

止桑抱起剑.眼底一丝轻蔑笑意.鲁庄公被人拥着走到止桑身边.见他神情淡漠.开口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止桑笑:“君上高才.”

这招亲本就是鲁庄公打的幌子.近年來鲁国国势日衰朝中无人.鲁庄公为将别国的人才吸引过來.便使了这么个计策.明乡素來乖觉.顺顺从从便应了.可如今.止桑环视这混乱人群.不禁又是一笑:这些庸才.巴巴的贴上去.便以为能入了明乡的眼么.

身边飘过一个黑色人影.止桑脸上的笑霎时便凝固了.他目光如炬直落在桓常身上.桓常却一步踏入人群中.

这厮.当真是为了明乡而來.止桑先前的不屑荡然无存.惊慌情绪站了上风.他靠近了庄公一些.压着声音哀求:“君上如何要赌上明乡的一生.又如何……”

庄公却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是为何.止桑.你要明白.你一日担着博阳侯的身份.便一日不能同明乡有牵扯.”

止桑心头一震.眸光暗下去.忽而他卸下身上佩剑奉给庄公:“请君上削去止桑博阳侯的爵位.”

“你手上的军权呢.”庄公眼中精光一闪.

止桑抿唇.一字一字说的艰难:“怀化大将军的身份.臣愿一并拱手相让.”

“很好.”庄公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止桑的肩:“孤王就当听了个笑话.以后万不可在说出这么沒脑子的话.不然……你便辜负孤王的期望.也辜负明乡的信任了.”

还是.不会同意的啊.止桑觉得眼睛有些酸.忙忙低了头.不该妄想的.怎么会奢求庄公的恩赐呢.庄公精打细算许多年.又怎会自己乱了自己的棋局.

清冽婉转的箫音陡然响起.调子是古曲《桃夭》.人群的各种嘈杂声音被箫音盖住.不几时.众人竟然安静了下來.桓常的步子很稳.自带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人群中让出一条道來.桓常一步步走到了明乡身边.

尾调一扬.江诺收回玉箫.明乡拨开身前的姑娘站出來.不着脂粉的脸蛋格外清丽动人.她抬眼看着江诺.目光旋即落在他手中玉箫上.江诺浅浅一笑.冷冽气质转瞬荡然无存.反像个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他款步到祈谷亭边.折來一枝桃花.花蕊是勾人的红.红一点点蔓延.一点点变淡.到花瓣边儿上.化作嫩嫩的粉.

而他用这一枝娇艳的桃花作了发簪.绾起明乡蓬蓬如云的乌发:“不是行及笄礼吗.怎的连头发都不绾上.”

明乡害了羞.颊上飞來两抹红云.却又装作镇定的样子.羞涩笑着问:“你刚才吹的曲子是《桃夭》.你为什么要吹桃夭.”

“公主猜我为什么要吹《桃夭》.”桓常捋了捋明乡两鬓微乱的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主殿下欲宜谁室家.”

清风微动.阳光微动.树间落下片片红霞.桓常手中长萧浮着阳光.碧玉般通透.他将长萧递至明乡面前:“其实我更愿为公主奏一曲《式微》.只怕公主笑我轻薄.”

他说话的声音柔和.好似含了万千情深.明乡的手动了动.颤巍巍举起來.就要去接.

庄公不知何时近了二人的身.他接过长萧打量片刻.迟疑道:“这玉箫可是名叫离凰.”

桓常侧过头.退了半步行礼方才谦恭答道:“正是.”

庄公便不再言语.只催明乡先回山庄去.明乡却正凝神.不知想些什么.竟是许久未挪步.庄公便又招來止桑吩咐:“带公主回行宫.”

一路上明乡都安安静静的.低眉沉思的样子颇为娇羞.她坐在罩着轻纱的轿里.取下头上桃枝.一只手轻轻沿着花枝边缘勾勒它的轮廓.不经意便又是一笑.

止桑骑着马与明乡并行.却是紧皱着眉.什么话也不说.

行宫是一座山庄.明乡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止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从來也不避讳什么.便跟随着一并入了明乡的院子.明乡并不一味发呆发痴.招呼着一干侍女将采回的桃花捧出來.洗净了作成一坛新酿.埋在屋前的金桂脚下.

她折花酿酒的举止同往年并无甚不同之处.止桑的一颗心却似悬在喉间一般七上八下.他觉得自己心头藏了许多话.那许多话与她有关.而她在他的面前.

数十次欲言又止.他将话改了又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公主知道那男人话里是什么意思吗.”

明乡抔上最后的土:“这很重要.”

止桑俊朗的脸上浮出一片怅惘:“他是晋国流亡的公子桓常.明乡.选了这样的人做夫君.你这一世便再难顺遂了.”

“我知道啊.”明乡甜甜的笑:“桓常擅萧.萧崇离凰.他一开始合着我们祭祀的礼乐吹曲时我便猜到他是谁了.”

止桑把明乡从地上牵起來:“你知道他是谁.却还是愿意和他成亲么.”

明乡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松开止桑的手:“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公主已然长大了.”止桑轻轻地说.他因背对着太阳.一张脸在阳光里半明半暗.神色也因此显得不可捉摸.只那一双眼睛.幽幽的暗暗的.好似一口深潭.

“止桑.”明乡对着他的眸底一片波光:“或许我会嫁给桓常.”她说这话时极其认真.以致止桑的面容在瞬间失了血色:“我觉得桓常吹的箫音.清冽且婉转.如三月清风.六月谷雨.”

自行宫回鲁王宫时.庄公带上了桓常.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公布于世的消息里头.说昭和公主在十里桃林里头选中的夫君.是沉日大陆上鼎鼎有名的文人江诺桓常被逐出晋国之后.一直化名江诺在七国辗转.

庄公把桓常安排在明乡的双棠居住下.如此.即便庄公那里沒有发下任何讯息.宫中却无人不知这黑衣公子便是昭和公主的未婚夫婿.

止桑在博阳侯府里住着.心思却总是安定不下來.人在心有记挂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的.止桑纵是少年英才.却躲不过这常规.他是承了父亲爵位的博阳侯.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是和硕长公主的儿子.是明乡的堂兄.

他觉得自己有些煎熬.为这身份也为这放不下的情丝.

他在夏初进了宫.这天天气很好.前一日刚落了雨.空气清新草木葱茏.他刚走到宫门前.却见得一匹骏马从开启的城门里冲出來.马上黑衣男子牵着缰绳将女子环在怀里.转眼便化作飞沙一粒.独剩止桑愣愣站在宫门处.

“侯爷请.”守门卫兵见他恍惚.又急着关上城门.出声提醒道.

他眸光一转.浓黑睫毛遮住眼底流光:“罢了.”叹息的同时有泪水和着落下.

罢了.都罢了.既是沒办法放下这身份.自该断了对你的念想.止桑从卫兵手里收回博阳侯令.令牌上雕有一只孔雀.那是博阳侯府的图腾.

止桑在王都过得甚是不快活.且这不快活他还不能挂在脸上.一來二去.整个人瘦削下來.倒像个羸弱文人.他每日最怕的便是上朝.因着上朝入了宫门.他便按捺不住去双棠居见见明乡的心思.一颗心孤零零躺在胸腔里.除了他自己外再无人知这颗心的冷热.

五月.楚国以练兵之名陈兵渠水.止桑辞去禁军都统之职.自请镇守边关.他十岁便在战场历练.十五岁已提了长枪上战场.止桑是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少年将军.他不怕战争不怕流血.他只怕左胸那颗沒了寄托的心.

鲁庄公允了.

下了朝.止桑向庄公请了道口谕.去双棠居向明乡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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