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55章

国丧之事处理了一月方才尘埃落定,这期间由于国丧时为避免潜在的隐患,诏狱内便再不许任何人入内探视,即便事先打过招呼的也不作数了。

顾音若在府上日日忧心如焚,多次前去大理寺诏狱门前又被狱卒生生拦在了门外,一次竟在与狱卒争执推搡间被退倒在地摔伤了脚。自此之后楚越便再不许她独自前往大理寺,吩咐秋樱在府上好生照顾她,便去往西厂与刘玉柯取得联络,暗暗想办法能否托人让苏怀瑾在狱中的日子好过些。

大理寺诏狱内

苏怀瑾无力地躺在囚室内冰冷的榻上,时下正值八月初秋,本是暑意未消的时节,囚室内却如冬日般阴寒入骨,而榻上仅有一床发霉发臭破损不堪的薄被,丝毫起不了御寒的作用。苏怀瑾此刻浑身颤抖着,抱臂缩肩。自入狱到现在已过去一月有余,听闻囚室外狱卒的议论,他已知晓了天子驾崩新君继位的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自己还有无出去的可能。qupi.org 龙虾小说网

他此刻只觉胸口一阵阵窒闷之感接连席卷而来,顾音若送来的那药草包原是对于他的喘疾十分管用,可这几日不知为何,也许是因着他已然在潮湿肮脏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却没有从前效果显著了;与窒息之感一同袭来的还有强烈的眩晕之症,他只能将药包放在鼻尖下,深呼吸,不但无济于事,胸膛里还传来阵阵撕扯般的疼痛感。

而此前为了御寒,他只能将狱室内潮湿发霉的茅草捡拾到一处,在地上拾起一枚石子,尝试着点了小火,取暖的同时拿起茅草放到附近烘干,想用烘干的茅草盖在身上以抵抗夜间难以忍受的寒意。可即便他的动作已然十分小心谨慎,却还是被狱卒发现并制止,狱卒态度粗暴地强迫他灭了火,自此,便是这一点极艰难的取暖方式都行不通了。

多日的牢狱生活,不但无法沐浴,亦无非随时处理身上的伤处。于他这般受过不少伤的病弱身躯而言,在此阴暗潮湿之地待得久了,自觉身上诸多地方都开始不适起来。在凭借着一股惊人毅力强自支撑了两月后,喉间涌上一片鲜甜的同时,终于感受到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好似出现了诸多幻觉,这些年所经历的,好的坏的,痛苦的,甜美的,伤感的,温馨的……有以心相托的爱人,有真诚相待的兄弟,有不是家人的家人,也有终于相认的血亲……直到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自己抬出了狱室,耳畔传来顾音若清脆的声音,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

因着内宫和前朝尚有诸多事宜需要东厂处理,刚继位不久对一切尚且十分生疏的新君贺兰昕终于下旨将苏怀瑾从大理寺昭狱放出。

内宫和前朝,众人都知晓苏怀瑾当日并未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在先帝面前提及为顾家翻案一事触及其逆鳞才会被下狱,而裴岩被处决后顾家的冤情虽未昭雪但也算人尽皆知,故而朝堂上群臣不论对苏怀瑾这位东厂提督是何态度,在这件事情上也都默认他是无罪的,因此对于新帝提出释放他一事并未有任何异议。

苏怀瑾被释放出狱当日,整个身子烧得滚烫,阖上眼前,好似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面上通红的眼、溢满的泪,刘玉柯和秋樱投来的关切目光,视线中还出现了玉真也就是自己小姨陆清竹的清丽面容……

再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眼前的一片黑暗终于散去,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微微转动沉重的头颈,眩晕之感再次袭来,只见自己的姑娘正趴在床沿,本想伸手抚摸一下她乌黑秀丽的发。因着身子幅度极轻的移动,以及下意识深呼吸的动作,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

及至因疼痛恢复了清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胸膛处被一层厚厚的纱布覆盖着,洁白的纱布上还有一片已然干涸的血迹。因着方才微微移动时由内而外撕扯般的剧痛,他意识到怕是此前胸口箭伤留下的伤口再次裂开。

许是感受到了身畔传来的动静和痛呼声,顾音若很快便惊醒过来,见身侧之人终于醒来,便立刻温声道:“哥哥,你终于醒啦!”音色温柔中带着疲惫、以及浓浓的啜泣。眼泪不由分说地自她眼眶喷涌而出。

“我这是……在哪儿……”他不禁问道,喉间一阵干涩酸苦,竟是连发声都很艰难,声音沙哑中带着沉重的无力感。

“哥哥,别怕,这是家里,你已经回家了……”顾音若匆匆拭去眼角的泪,好似就要哭出声来,“你胸前的伤口裂开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和小姨给你处理了伤口,这段时日需要静养,切不可随意起身或是大声说话了。”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刻意修饰过后的轻描淡写。下意识地低眉垂目,掩饰着神色的凝重。

作为医者,她自然知晓,他胸前箭伤留下的口子之所以会再次裂开,是因着在阴冷潮湿之地待得久了,导致喘疾更严重了,以至于连她特意为他调制的药方也无法化解。呼吸困难之下,便只能强迫自己不断深呼吸,久而久之,本就愈合不过半年的伤口,自然就裂开了。

“音若……”得知自己终于回府,回到了有她在的家中,苏怀瑾的眼角下意识地淌下一滴晶莹的泪,可即便只是极轻微的一阵哽咽,也牵动着胸前又是一阵撕扯的疼痛,身上仍旧断断续续发着低烧,他感受到自己上半身搭着的衣衫有些微微濡湿,额上覆着的湿布巾因着此刻下意识地摆头终于掉落下来。

“哥哥别担心,那日出狱时你陷入了昏迷,胸前旧伤感染导致身子发热,现下伤处我和小姨已为你处理过,你昏迷时也喂你服下汤药,你只要好生静养,抛却杂念,这伤很快便能好了。”顾音若温声道,刻意说得轻松。然则只有她自己知晓,他此番旧伤再次复发,即便痊愈,未来也会给他的身子留下诸多隐患,且不说再不能接触任何肮脏污秽之物,便是吹风受凉,都可能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

“音若……我……又叫你担心了……我真没用,”他缓缓闭上眼眸,无奈道。聪敏如他似乎已然意料到此次旧伤发作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想到此前不仅没能为她的家人翻案反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又害得她担心难过,便只觉自己当真是毫无用处。也许是因着此刻身体分外虚弱,也许是因着两月牢狱生活带来的漫长恐惧和无助,也许是因着对未来的担忧,他此刻虽转醒过来,憔悴面容却不见多少欣喜,反而是一片沉寂甚至绝望之色。

“哥哥……”顾音若担惊受怕了两月有余,又逢为他救治、等待他醒来度过了愈发忐忑焦灼的几日,此刻见他仍是因翻案和入狱之事自责自己无用,只觉心头是一阵撕裂般的疼,好似锋利的钢刀在自己心头最柔软的肉上割过。他所承受的疼痛,好似都长在了她身上,可她却终究不能代他承受这些,“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人被猪油蒙了心,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很知足,”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进被子里揉搓着他冰凉的手,即便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他的两只手却一直冷如寒冰,“好生养伤,什么都别想,你若再自责,我该如何自处?”对于先帝贺兰祺,她仅用“那人”称呼。

她熟悉的温柔话语撞击着他的耳膜,在他劫后余生虚弱的身体里引起一阵震动,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般没有心肝的言语,却抑制不住一阵酸痛与苦楚在心间蔓延开来。

“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吧,伤口是不是很疼?我给你吃止疼药。”顾音若一面说着,一面欲起身去拿药。

“不疼……别担心……”苏怀瑾此刻低沉语气里带上一丝微微的啜泣,过了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眼见她仍旧起身去给自己拿药,虽此刻头依旧晕沉,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却仍是眼尖地看到她走路时步子有些不稳,左脚明显跟不上右脚的步伐,“音若…..你的脚怎么了?”

“…..无妨,就你不在时,有一日走路走得急了些,脚扭了下,”顾音若闻他问起此事,不想他担心,便立即撒谎搪塞,“无事的,很快就好了。”她笑道。

她自不会告诉他,她这脚是此前前去大理寺昭狱探望他时,在门前与狱卒争执推搡间摔伤的。起初那几日,她根本下不来床,连走路都难,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不过是他出狱时自己已然恢复了不少,不然他见到她这般模样,更无法安心养病。

苏怀瑾闻言不禁一声叹息,对于她说的话,他半信半疑,可此刻想到她适才刚刚叮嘱过自己不可大声说话,便不再追问,欲等自己恢复些许后,再仔细询问她,自己不在这段时日,都发生了哪些事。因着此刻烧尚未全退,又许久不曾进食,因着身子极是脱力,终于再次昏睡过去。

过了片刻,确认他歇息下后,顾音若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不太自如地迈着步子推门而出,告诉屋外的陆清竹、秋樱、刘玉柯、楚越等人苏怀瑾已经醒来的好消息。

几人已在这里守了两日两夜,听闻苏怀瑾终于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想进屋看看来,但知晓他此刻刚刚醒来身子虚弱情绪也有些不稳,方才忍住了进去看他的冲动。

“老幺终于醒了,可太好了!我要回宫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我明日晚上再来吧。”刘玉柯白净清秀的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漾开一抹笑意,却难以掩盖面色的苍白憔悴。自那日被苏怀瑞踹到腹部后,他这段时日胃痛得愈发频繁了,加之苏怀瑾入狱、上月国丧时内宫诸多事宜便都由西厂处理,他接连一月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又在屋外守了两日两夜等苏怀瑾醒来,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刘督主,我看你脸色不好,现在苏督主已经醒了,你就在府上休息一下再回宫吧?”秋樱关切道,苏怀瑾终于从鬼门关回来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可此刻眼前这人又让她的心随之牵动。

这几日她不是不曾问过他这段时日身子如何,是否还腹痛,可他总轻描淡写地说无事,甚至带着几分敷衍地回应她。他不曾让她知晓的是,自那日回宫后,他便亲自将她给他的那方手帕清醒干净,直到确认上面只剩下皂角的清香,再无一丝一毫的不洁之气,方才将其晾晒起来,待晒干后又将其放到床边。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为何会如此爱惜这块手帕。

“无事了,我一切都好,再不回宫,圣上怪罪下来可不好了。”刘玉柯淡淡道,向众人一一招呼过后便转身回宫,哪知一阵天旋地转之感袭来,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腹部上一阵温热感袭来,暖融融的,从腹部渐渐融入四肢百骸。“刘督主,你醒啦!”秋樱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腹部,感受到一个暖融融的荷包覆在自己的腹部上,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是晕了过去,难道是这丫头在照顾自己?“这是?”

“这是音若夫人做的发热荷包,她师父给你把了脉,知道你胃不好,又几日不曾好好进食,便用这发热荷包给你暖胃。”秋樱缓缓道,神色关切地望着他。

“谢谢你,你也代我向她们说声谢谢,我真的要回去了。”刘玉柯见自己衣衫仍是齐整地穿着,便不由分说地将发热荷包从身上撤下,立刻从床上坐起,不争气的身子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你这胃病,以后不可再大意了,若是不好好护着,后果不堪设想,”秋樱急道,“你好好休息,宫里福安他们会去帮你告假的,实在不行,楚越也会去的。”

“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就是真有什么事,又能如何?”刘玉柯漫不经心道,对此不以为意。

“玉真师父说你的胃有严重的损伤,并非一朝一夕所致,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难受的是你自己。”秋樱道,语气却很认真。

“你也知道难受的是我自己,那与旁人何干?别拦着我,我要回宫了。”刘玉柯清秀脸庞上,神色是惯常的漠然。

“你若非要回宫,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知道,你难受的时候,不是只有你一人会疼。”秋樱低垂着头,竟是猝不及防地说出了这番话,而后匆匆离开了他休憩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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