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南海子猎苑交易

易州接收五百内侍,产生了意外的效果,没有接受内侍的勋贵们开始造谣,说易州官员已经成为陛下的爪牙,忘记官员乃是皇权的制约,成为新阉党基地,谢兵备的同僚,同年也写信询问,虽然问心无愧,但谢经传对此事烦不胜烦。

还有一个意外影响,内府各衙门太监和外派皇庄,库房,仓场的管事太监对易州充满兴趣,从各种渠道打探易州对内侍的安置情况,要知道,没有一个州县的官员喜欢和内侍打交道,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易州对内侍的友善就难能可贵了。

高洁一行去张家湾途中顺道拜访南海子,南海子大太监张振欣然将高洁迎入南海子。

南海子皇家猎苑在元朝称飞放泊,是古永定河多次改道的遗存地,加上河水,泉水,雨水汇集,形成有许多洼地,沼泽湿地。

明朝将飞放泊扩建成周围一百二十里的皇家园林,改称南海子,建造了围墙,行宫,衙门,庙宇,在四周开四个海子门,充实一千海户管理南海子。

张振管理着偌大的皇家猎苑,没有一般宦官的阴柔,大大咧咧性情粗豪。高洁张振都出自内府,所以高洁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高洁为茂山卫李银河佥事采购一批牲畜,最好是马匹,牛羊等大牲口,鸡鸭等家禽也可。

张振看起来粗豪,其实极为精明,思索良久道;“听说茂山卫佥事李银河是茂山卫实际当家人,这马上去边镇运输市赏,是想从咱家这采购便宜的马,驼等大牲口吧。

当今陛下勤勉节俭,不断裁撤内侍节约开支,估计短时间不会兴师动众来猎苑游玩,猎苑中禽兽众多,确实糜耗钱粮,陛下喜欢缩减支出,咱家肯定要大幅消减开销。

咱们都是亲的,出自内府,高洁你说句实话,那易州可以常待或养老吗?”

高洁微笑道;“茂山卫佥事李银河是咱家兄弟,咱家能在易州建税卡,其实靠李银河大人的支持。

李银河大人不同于其他贪婪粗鄙的武将,非常文雅,咱家有一首李大人的诗篇《沁园春长沙》,虽然李大人说是摘抄某位大文豪的作品,但咱家实在找不到出处。

各地州县官员视内侍如同蛇蝎,咱家敢说,李银河大人胸怀宽广,对灾民,流民,内侍是一视同仁的,五百内侍按照各自能力都安置在各个部门,都是自由民籍,衣食无忧,张振大人可以让人访查。

此次咱家去张家湾为易水湖商行设立商号银号,其中两位管事就是此次内府裁撤的内侍,易水湖商行已经雇佣为商行管理者,待遇优厚。

咱家甘心为一个武官跑腿,一则与李银河有情谊,二则给内侍们保留一处归处啊!”

张振接过诗篇,品鉴之后默然不语。明朝内府各衙门大太监大多数是识文断字的,品行不论,很多太监文化素养不输于内阁大学士,魏忠贤等文盲权监是极个别的异类。

张振自然对诗歌词赋有不俗的鉴赏能力,良久抬头道;“咱家也不知这诗篇出处啊!诗词格调宏大,意境浪漫,大气,用词优雅,远超本朝所有诗词,奇哉!

不管是否李银河佥事所作,以此推断,李银河佥事格局不小,咱家的试探有些小家子气啊!

高洁公公,咱们不得不谨慎啊!自小父母不可依,亲戚更是不敢靠啊!”

高洁点头道;“诗如其人,格局如此,李银河佥事扶危救难也不足为奇。”

张振咬牙道;“咱家就开口了,咱家希望在易州有套小院子,不需多大,能栖身即可,高洁公公可能办到?”

张振的要求不高,此时在京师置办一所小宅院,五六十两足矣,易州小院便宜多了。

高洁道;“易水湖商行在易州有现成的房产,可以马上给张公公两进的宅院,但是,你是内府管事大太监,如何落户呢?”

张振苦笑道;“咱家刚才说了,亲戚不敢靠啊,只能找体己的人,张全进来。”

外屋有人答应一声,一名年轻的小宦官进了书房,恭恭敬敬给张振磕头,又给高洁磕头。

张振指着小宦官道;“咱家义子张全,十七啦,有咱家指导,能略通文墨,也能做些实务。

咱家琢磨,以后指望张全养老。陛下裁撤内侍,缩减开支,南海子猎苑自然也要压缩开支,咱家准备裁减十名内侍,五十户海户,张全他们落户到易州,那院子自然落在张全身上,以后他们在易州谋生,还得高洁大人多多关照。”

“好说,此事只要内府放人,咱家替李银河佥事承诺,接收五十户海户。

至于张全他们,咱家考虑,给他们过户一套大点的三进院子,张公公有时间去易州小住,大家能住在一起,彼此照应,人多热闹不是。

还有,咱家可以拍板,易水湖商行再过户一套商业门面给张全,毕竟十个人,以后加上雇工,得有个谋生的地方。

老张啊,咱家在易州参与了商会股东会,觉得和易水湖商行做买卖大有可为啊!你这南海子方圆百多里,大小水泡子数十个,人手好几千,不能指望内府发的那点资金过日子啊!

咱家给张全在易州商会备案个商号,买卖南海子特产,你这有水有草,有众多劳作的海户,鸡鸭,猪羊,甚至草编,鱼虾,都是进项。”

张振脸色严肃,咳嗽一声,张全知道义父要谈要事,给两人续上茶,退出书房。

张振满意地点点头道;“咱家决定,五十海户甩给李银河佥事安置,海户重新落户,内府得支持,南海子猎苑给予耕牛二十,猪只二十,羊五十。

李大人义气,咱家得小小表示,提供给李银河佥事鸡鸭五百对,羊一百,牛二十,盐蛋五百斤,交换易水湖商行安置海户的农械。

陛下缩减开支,南海子猎苑裁减老马,劣马七十匹,每匹六两银,赠送小马二十。

骆驼二十,骡三十,麋鹿二百,售卖积存鹿皮,羊皮等皮货二百袋,鹿茸鹿角若干,所售银钱全部上缴内库。”

张振微笑地看了高洁一眼,继续道;“高公公说的商路不错,以后让张全跟着高大人,南海子的出产全靠易水湖商行帮衬啦!

这些禽兽每日消耗粮食,高洁公公让易水湖商行赶紧交接。”

两人心照不宣点头微笑。

出了南海子,高洁派手下赶紧回军营通知李银河,支付南海子银钱,交接物资,接收安置海户。

高洁一行首先找到凉水河运粮指挥所,向谢宁通报李银河的决定,张家湾交接银两,接收商栈以谢宁为主,高洁辅助。

随同高洁而来的有老营伤愈旗军刘二栓,在军营培训后升为百户,代替林长庚指挥一连营军,保证运输的同时,继续演练军事科目。

林长庚和周三带领受伤营军到梦幻山庄报道,等候接收辽东难民,编练辽东军士和固安北部村社民壮,一个月完成军士基础训练后,周三调到白洋淀,继续训练白洋淀民壮。

谢宁和高洁磋商后,要求林长庚配合米粒做好接收南海子海户的准备。

通知谢宝派人回去和李银河接洽,此次南海子七十匹马划拨给谢宝连队,确定接收时间。

此次任命的张家湾的商行掌柜是老营伤愈旗军赵大安,赵大安从军营培训后,以为会去军队或去乡社,没想到被安置在张家湾作为掌柜。

赵大安见了谢宁道;“谢叔,俺从小到大没做过买卖啊,这去了张家湾咋整啊?”

谢宁道;“大安,你是老营出身,忠心不用说,你又经历过战斗,伤愈后又经过军营培训,总之,你是军事干部,你看看给你配置的人员。”

赵大安琢磨了一会配备的人员,两名管事,三十名伙计,两名账房,一名出纳。

两名管事是接收的内侍,曾经在内宫监做过掌司,对于作坊管理,库房出纳,山陵营造十分熟识,管理一家商号一家银号轻而易举。

账房来自测绘军,出纳出自绿植三处,伙计也出自绿植三处。

赵大安是老营出身,知道绿植三处归黄玉管辖,灵光一闪,赵大安一拍大腿道;“叔,我明白了。我是军事干部,自然要把张家湾商栈建成战斗堡垒,这里绝大多数是黄玉兄弟的人手,那就得注重情报和地形测绘,买卖由派来的两位内侍管事操持。”

谢宁点点头,这榆木嘎达好歹开窍了,否则自己还得建议银河换人。谢宁认识到,张家湾位置太重要了,卡在京师东南部重要交通要道且是运河动脉重要码头,这里就坐落在黄金商道上,商行拓展商道,张家湾是商行未来重点关注的重要商贸据点之一。

现在德才兼备的人手太少,老营旗军忠诚,但是文化素养普遍偏低,银河派老营赵大安来当掌柜,主要是在张家湾建设稳固的据点,短期不求发展,尽量收集情报,做好安全防护。

谢宁严肃道;“大安,你是老营弟兄,建设并守好张家湾据点,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将来商行在京东发展夯实基础。

这里开槽后就是花花世界,你小子别丢了魂,干上一两年,老实攒些银钱,叔给你介绍个好女子,你也该成家了。

丑话说前头,咱军中和商行里有监察人员,你小子犯事不仅有条例处罚,还有老营家法重罚。”

赵大安红着脸道;“叔,你放心,咱知道自己斤两,现在靠着银河的情分才有上进机会,小侄经历过生死战阵,知道轻重,指定看守好张家湾据点。”

谢宁叫来林长庚和周三,宣布调令,嘱咐两人到固安做好接收辽东难民和南海子海户的差事,两人是军事干部,主要抓好青壮的基础军事训练,和辽东军士多交流,完善作战能力。

林长庚周三曾是营军出身,当过土匪,又接受李银河的基础军事训练,具备不错的军事素养,此次和辽东军士冲突,李银河未作处罚,只是将两人再次调到训练科,负责地方青壮基础军事训练,职务没有下调。

两人对李银河的爱护非常感激,决定到固安后,和辽东军士多切磋,仔细总结带兵经验。

谢宁带着高洁一行直奔张家湾薛则处,此次高洁送来粮食尾款,并押运二万两银子作为张家湾商行的建设和启动资金,是易水湖商行除了易州,京师外投入最多的据点。

薛则办事利索,人脉广,已经办好两座商栈的过户手续,两座商栈离张家湾城三百米,紧挨在一起,是两座三进院子。李银河打算一座经营百货,一座经营钱庄。

薛则点验完银两,对李银河和易水湖商行的办事效率非常满意,命人拿来两座商栈的钥匙,交接给谢宁,嘱咐谢宁,在商栈接收各关系户筹集的粮食。

谢宁表达了李银河的意思,短时间,易水湖商行在张家湾主要是熟悉情况,建设商栈,不会积极推进大宗商品买卖,钱庄业务以稳妥为主,毕竟此时银票也只是易州,京师,张家湾三个据点互通,六千银票会很快给薛则送来,可以在以上三个银号提现。

薛则非常欣赏李银河的稳健,易水湖商行毕竟底子薄,背景弱,张家湾大宗买卖动辄数十万银两,商贾背后背书的是内府,藩王,勋贵以及内阁部堂高官。

易水湖商行贸然进入大宗商贸,一个商业小风浪就会倾覆商行。目前易水湖商行在张家湾夯实基础,暂时小打小闹探查张家湾商业深浅是明智的。

辞别薛则,谢宁一行正式接管两座商栈,每个商栈是占地十五亩的三进大院,前院是伙计们的住处,二进是管事住处,有会客室,书房,三进大院是仓储区。

两座商栈曾是内府大太监的私有商号,所以商栈建设投入巨大,内外两道高两丈的围墙,中间是两米隔道,墙内侧每隔二十步有梯道,方便护院及时登墙防御。

打开商栈封条,谢宁先带众人进了二进院管事书房,由于被突然查禁,管事的物品没有带走。

谢宁命令赵大安,派人把守大门,在夹道巡逻,商栈点查完毕前,不允许人员进出。

谢宁坐镇管事书房,命令两名管事,各带账房出纳点查两座商栈库房物资,开列详细清单。命令伙计将前管事书房,卧室书籍,资料,物品全部打包装箱,送回蛤蟆石军营,让李银河查验。

两名管事用了半日将两座商栈物资点查清楚,列出清单,和账房,出纳一起签字后,交于谢宁处置。

谢宁聚精会神慢慢浏览物资清单,铜锭二百石,盐一千石,茶叶二百石,棉布五百匹,丝绸二百匹,生丝三担,白糖三百石,松江府大绒十匹,山东茧绸十匹,白糯米一百石,高档细瓷五百只,中低档瓷器五千件,香料三百袋,珊瑚树十支,松子三石,皮货,玳瑁,人参,象牙,苏木若干。

谢宁看得一头雾水,对两位管事拱手道;“两位先生,谢某眼拙,这里很多商品竟然未曾见过,此次交易是否对易水湖商行有利?这些东西估值如何?”

出自内府的周兴管事赶忙还礼,微笑道;“咱家,咳咳,周某和魏宽管事出自内府内宫监,常年管理皇家内外库物资进出,对这些物资稍有了解,怎么说呢,这些物资有些来自南洋,有些来自辽东,有些来自江南,至于估值,只能说稳赚不赔,如果不着急出手,我和魏宽管事慢慢腾挪,可以保证,这批货物获利不止一倍啊!

谢大人真乃福将,有魄力,此时陛下正惩治阉党,内府和朝中大臣着眼于权利分配,无心顾及商贾之事。

估计张家湾各掌柜和张家湾内府太监也知道这批货价值不菲,但是要拿出数千两现银巨款,得背后家主拍板,家主现在没有心思,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所以谢大人当机立断,捡了肥漏,只能说谢大人和李將主福泽深厚。”

谢宁皱眉道;“商栈前主人乃是内府大太监的管事,内府还能经营海贸?”

魏宽管事看了周兴一眼,点头道;“我们出自内府,感激將主收留之恩,现在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可以敞开讲。

国朝初始,太祖陛下就严控海贸,控制沿海军民制造海船,禁止海贸乃是祖制。

可大明海疆蜿蜿蜒蜒上万里,为了生计,成千上万的沿海百姓偷偷进行海贸,朝廷严厉打击禁海,最后出现了倭寇,据说其中首领十之八九都是大明百姓,给沿海省份带来浩劫。

隆庆朝,朝廷开了月港作为对外海贸的港口,主要是控制海贸,打击倭寇团伙,很快,年税银收入过万,万历爷将税关控制在内府手中,内府收税的同时,也顺便做些海上买卖。

月港对海外贸易规定严格,每年走东洋西洋船只各四十四艘,实话说,远远满足不了海贸要求,大量海贸交易还是走私为主。

说起走私,其实大明最大的商贾背后就是朝廷高官,尤其是江南背景的高官和缙绅。内府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控制锦衣卫,自然也是顶尖海贸大佬,具体如何运作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天启朝魏忠贤公公,据说控制部分海贸份额,征收江南缙绅商税,就能支应边军开销,可见海贸获利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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