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书中有技名截气

冯玄开始读诗时,日头还只是稍稍偏西,等他磕磕绊绊地把这首诘屈聱牙的“诗”通读一遍,抬头看时,已月过中天。

这还只是读第一遍!

在他十多年的生涯中,他从没读过这么难读的诗,这事透着十分古怪,他却想不明白古怪在哪。

但成功通读第一遍时,那种成就感也是无可比拟的,心中比他当年一口气背完《老子五千文》还要舒畅。

看着天上细眉般的月牙,冯玄缓慢而悠长地吐出一口气,白雾成云。

一股热流在他猝不及防之下从脚底涌泉窜出,经然谷、太溪、大钟、水泉……一路向上,直达俞府;而与此同时,另一股热流也生于眼角晴明穴,经攒竹、眉冲、曲差、五处……直通至阴。

冯玄直到这时才察觉到异样,少阴肾经与太阳膀胱经两条经脉如被燃着的火线一般,体内顿时灼痛难忍,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月细如眉,本没什么光亮,但此刻静室之中,床榻之上,冯玄却发出淡淡微光。

那光细如绳线,正是他的少阴肾经和太阳膀胱经所在。

床榻上,冯玄发出微微鼾声。

……

天光大亮的时刻,冯玄冲进了洞窟。

“那竹简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为何我会这么奇怪?”他冲石中人嚷道。

石中人淡淡看着他,道:“你一向都不是正常人。”

“昨晚读诗,体内突然生出热气,那热气从涌泉和晴明而生,差点把我烧死!”冯玄现在想来还后怕不已。

石中人眼神一凝,“热气?”

他微微动容,“你说,你已经感受到了热气?”

“我说得不够清楚么,昨晚那股热气一窜出来,我就昏睡过去,刚刚才醒,这莫不是什么邪书吧?”

石中人默然半晌,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把第一首诗读通了?”

“那也叫诗么,简直辱人清听,要不是答应过你,鬼才愿意看一眼。”冯玄愤愤不平。

“你竟然一个晚上就读通了!”石中人喃喃自语,随即,他看冯玄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欣慰,“果然,松阳子把你留下,是有原因的。”

“你说什么?”冯玄有点懵。

“没什么,既然读通了第一首,那就继续吧。”石中人面无表情地道。

“不读了,这诗选如此邪乎。”冯玄气恼地道,“我怕再读下去,明天起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怕?”

“当然怕,要是一觉醒来已是百年之后,我上哪找芦儿求亲去。”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烂柯一梦不就这样么,道门的事谁说得清楚,保不齐哪个神仙跟你闹着玩儿呢。

冯玄说完这话,眼珠子一转,转而讨好地笑道,“再说了,你每日都需要炎魄冰玉滋养,我若睡个一百年,谁给你炼炎魄冰玉?”

石中人嘴角抽了抽,“十日后你若是死了,我一样没有炎魄冰玉。”

“所以呀,别叫我读什么诗了,您干脆直接把保命的绝招教给我吧。”

“我已经教你了,你却嫌它太邪门,不肯再练。”石中人眼中透出浓烈的嘲讽。

冯玄愣了一会,突然炸起,“这……这古怪的诗选……”

“不然你以为热气从哪来?”

“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冯玄心想这倒是说得通,毕竟这位大叔也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但还是太邪门呀!

石中人淡淡吐出三个字,“截气指。”

“还有呢?”冯玄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截气指。”

“就没什么前缀后缀?”冯玄还不肯死心,“比如什么震天,破日,倒海,翻江什么的,再不济也有神功二字吧?”

“你看啊贤叔父,侄儿我呢,从小就听师兄们说您的故事,以您的身份、武功,教给我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名字吧。”

“你一会儿‘你’,一会儿‘您’,我不太清楚你到底是敬我还是不敬我。”石中人嘴角勾起,像是想笑,但其实更像嘲讽。

“当然是敬,肯定是敬。”冯玄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眼巴巴看着石中人,“叔父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这世上的武功,派别繁多,名目杂乱,但归根结底不过内外两种而已,最初的武学划分,就是如此简单,而所谓的名称,也都是以简洁明了为主,至于此后衍生出的各派武学,各种花名,嘿嘿……”

石中人的语调充满不屑,“越是没用的武功,名字越是花哨,走的是打不死人吓死人的路子,真正高深的武学,名字反而简单朴实,这是我华夏谦逊低调的风骨所在。”

“你以后若是行走江湖,亦可以此判断对手强弱。”

他讲得已经足够详细,但奈何隔行如隔山,冯玄仍旧听得云山雾罩,他开口问道:“该怎么判断?”

石中人伸出一根手指,“简单讲,名字越不起眼的武功,极可能威力越大,若是这门武学叫什么神功,又或者什么霸天之类,大多都中看不中用。”

“所以,截气指很厉害?”冯玄双眼放光。

“厉害,但并不是最厉害的,这世上,以血肉之躯能使出的武功里,最厉害的那一门,名字只有一个字。”

“还有独字名?”

石中人的眼神竟似有些愤恨不甘,“那是一招刀法,叫‘影’。”

……

冯玄心满意足地走出洞穴,却没有立即回去读诗,他来到天地殿藏书阁,打算查查关于武学一道的史籍。

三元观天地殿是三元观的库藏所在,其中包罗万象:典籍、法器、神兵、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冯玄自襁褓中就来到在三元观,能走路时就常在天地殿厮混,只觉得这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完全不知当今世上,有很多强大的存在都在觊觎这里。

典籍占了天地殿库藏大半,即便是他也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本《武道溯源》。

没想到这本书居然是三元观两大医道高手之一的谢灵木师兄所著——这种武道著作难道不该是本观武道担当朗道玄师兄的手笔么?

谢灵木师兄是去年三月羽化的,那天,天上下了一整夜的雪莲花。

看着封面上谢灵木三字,冯玄一时神伤。

武道之源,本出巫道,这是开篇明义第一句话。

而书中接下来所说,更让冯玄惊讶不已——儒教,竟与武道同源!

上古时,世间就已有道门存在,不过那时候巫术盛行,仙道只能隐于世间;之后数千年,直至商周之交,仙道崛起,巫道没落。

没落的巫道再也没法恢复昔日荣光,于西周末期,分而为文武两途。

文这一道,讲究的是科仪礼拜,沟通神明,此后逐渐集中到诸侯家庙中,沦为祭祀,称为儒。

武这一道,专注搏杀技艺,熬炼筋骨,采收元气,以求将血肉之躯炼化为神圣之体,有的做了武将,有的做了游侠,传承倒是从没断绝过,一直到了今天。

汉朝时,董仲舒撰《春秋繁露》,汉儒作《七十二纬》,冯玄还曾耻笑过这些都是随波逐流的附会之作,哪想到人家儒教还真有方术传承。

春秋时,文武兼修的儒者大有人在,比如孔老夫子和他的弟子子路——孔夫子一手袖中箭出神入化,已于文武二道站在活人巅峰,所以他才有底气教训后辈“不语怪力乱神”。

不过武道也并非全来自巫教,据谢灵木师兄考证,采气之法,远古巫教中是没有的,想必是后来接受了些道家的东西,毕竟,孔子向老子问道,问了些什么也不可能全都告诉别人。

有师兄背书,冯玄就放心很多了,他将书规规矩矩放回原处,又作了个揖,便离开天地殿,回到自己的静室。

然后等他打开竹简,却再次傻了眼——昨晚读的那首诗,竟然不见了!

竹简上,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他还没读过的第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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