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卿本云间客,误入凡尘间

殷繁离开这边后,后边的天青终于挨挨蹭蹭地蹭到了自家主子身边,从怀里拿出手帕给她擦汗,眼里满是心疼。

宁枧岁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没事,天青瞬间红了眼眶。

这时的她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坚毅无比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能凭着一把长剑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管站在谁面前,她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现在的她和在殷繁面前完全不一样。

沈景卿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温婉却苍白的侧脸,脑中想了很多,不料女子却忽然回头看过来,眉眼温柔至极,声音带着笑意。

“你便是令羽的王妃吧?你生得可真好看。”

“……”

那一刻,说一句心花怒放不为过。

——

这一夜,血腥味和满目的尸体充斥着整个梦境,风雨雷电充耳不绝,但他们知道,危险已经离自己很远了,有的人禁不住睡了过去,但睡得极其不安,眉头一直紧蹙着。

骤雨初歇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了,雨后的阳光分外暖人,一抹橘红从天际缓缓升起,醉了凡尘,暖了世人。

两万禁军,死了不少人,混在其中的西厂缇骑和及时赶来的陆天音将剩下的人控制起来,人人脸上都是大限将近的灰败之色。

他们有的刚刚被编入禁军,有的已经在十六司待了很多年了,曾经西厂未得势的时候,他们也曾是金带缠身、走在街上备受人尊崇的皇室禁军,也曾打马神武街,何等意气风流。

正和殿的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在殿外守了许久的天音带着身后的一众缇骑撩袍下跪,声音铿锵有力,震天的响。

“属下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场面甚是震撼,黑压压地一片一直蔓延到一眼望不到的地方,人人眼中带着狠劲,宛若一柄柄拿血淬出来的弑狼刀。

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尽管依旧惊魂未定,但看到这样的阵仗,还是会有人在心里暗自嘀咕。

没法不多想,西厂缇骑在大离,那是和南营一样的存在。

太后和丞相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狠厉。

众人惊心动魄了一夜,这会儿安定了下来终于露出了疲倦之色,皇帝留下大理寺卿议事,让李涣送其他人出宫。出了这样的事,再留下去就更难看了,他给朝臣放了两日假,也算是补偿了。

阳光漫道中,众人不急不缓地往宫外走去,宁沉翎手伤着了,沈景卿心疼得不得了,却又怕自己手里没个轻重碰疼了他,又想碰又不敢碰,急的眼睛都红了,宁沉翎看着她抿唇笑,眼中是满满的宠溺,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便将手交给她让她捧着,二人相携离去。

远处,宁重华指着宁展的鼻子一通数落,宁展梗着脖子不看他,兀自走兀自走自己的路,父子两人处的就跟冤家似的,看起来颇有喜感;宁沉钧搂着皇贵妃嘘寒问暖,白湘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手里的帕子皱的不成样子;元今裴脸上有点小擦伤,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在宫道上,步伐有些急,外边有人在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恨也好、爱也罢,恩怨情仇、爱恨嗔痴,总归是与这尘世间还有一丝半点的牵连。世人皆世俗,俗尘恋旧人。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宁枧岁扶着墙站在不远处,衣摆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白皙温婉的面庞上,神情淡到近乎冷漠。

殷繁和陆天音说过话后,一转身便看到了女子仿佛超脱世外的身姿,她就站在那里,却好似已经不在了。

他微微晃了一下神,忽然就想到初次见面之时,她也就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她坐在轮椅上,唇角没有笑容,眼中似乎有着佛家的怜悯,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怜悯,而是勘破红尘的麻木,是最最无情的同情。

月华庵在她身后,却好似消失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整座山,还有整个人世间,她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仿佛他拿手一碰,她也会随时消失。

但是殷繁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那日他主动跪下行礼,出声打破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格格不入,而现在,同样不例外。

“殿下。”

殷繁走了过来,倒是没有跪下行礼,走近后喊了人,手掌贴在女子手肘外侧,掌心收拢,感受到了一片微凉。

他像是要把这个人抓住,妄想着成为她在这尘世间的羁绊。

“嗯?”

宁枧岁眨了眨眼睛,对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双黑眸中终于不再写满无情,有了一种名为欢喜的东西。

“你来送本宫回长乐宫吗?”

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便觉着欢喜,身子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低低地喊了一声疼。

那声音太软了,软的不像她,却是他最熟悉的样子。没法拒绝的。

殷繁没答话,将她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一抄膝弯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便大步流星地朝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人在唤他,他只当没听见,那人唤了没两声便被李涣抬手拦住了。

李涣一甩手里的拂尘,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道:“大人有何要事,跟咱家说也是一样的……”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衣袖一甩便负气离开。

这边,殷繁抱着宁枧岁走在回长乐宫的路上,刚下过雨,宫道上积水不少,他却像是看不到一样,不紧不慢地踩着水走,软底长靴踩在落满阳光的水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他穿了长靴倒是不在意,可怜跟在他们身后卑微小宫女天青跟着淌水,鞋子湿了难受的不行,还不敢出声,可是憋屈的厉害。

宁枧岁被人抱着,手臂搭在人身上,手指微微屈起,指节轻轻抵在他的肩背处,那是一个很体现教养的手势。

宁枧岁自认为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当年那些规矩什么的也是被逼着学了个七七八八,该会的都会,不过就是想不想去做的问题。

以前那几年她就是属于那种树叶子过河,全靠一股子浪劲,惦记着什么人不管怎么孟浪都要让人服服帖帖的,但现在却不敢了,总觉得自己稍微越点距,表现出一丁点往日的孟浪,这个人就会转头就跑,衣角都不给她留一片。

着实是太惦记了,她舍不得。

阳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宁枧岁满足地眯起眼睛,面上带着三分笑。

“厂公御下有方,本宫的侍女对厂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为了厂公不惜跟本宫扯谎,甚至连本宫的死活都不顾了,……本宫原本还以为天音丫头辞了司正司的职是念着本宫这个旧主,不想……竟是厂公的意思?”

宁枧岁短促地笑了一声,听不出生没生气。

“厂公倒是说说,本宫一个残废,有什么价值值得厂公这般费尽心机地往本宫身边放人?”

听惯了她叫他名字,这会儿听着这一口一个的“厂公”,殷繁竟是生出了几分不适。

“殿下多虑,陆天音本就是我西厂的人,哪怕是离开了司正司也仍旧听从西厂差遣,不过臣从未向天音打探殿下的情况,往殿下身边放人一说,实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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