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梅骨入画

元祈这一病,竟是病了一个多月,病过了元今裴母亲的忌日,病过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黄土埋了半截,老天爷这是找补呢。

初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离都的时候,元今裴带着飞霄上了山。

元今裴的母亲是元祈的原配妻子,那是个如水温柔一样的女子,出身陆川杨家,湘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便是连说话都不知道提高声音,被欺负了,也总是忍着,受着,从来都不知道反抗。

元祈是宠妾灭妻的不二典范,杨氏在的时候家里的小妾便一房接着一房往屋里抬,杨氏走了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将姨娘扶正,直接撤了杨氏的正房牌位,将人扔出了祠堂。

陆川杨氏只是个小世家,从很多年前就依附着元家过活,当初元祈求娶的时候什么都不敢说,最后杨氏像破布一样被扔弃的时候,更是连个声都不敢吱。

元今裴跪在杨氏的墓碑前失神,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

“娘,儿子来看你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见人,一年不如一年,自己给折腾得没了人样,但是他想她了。

他已经不大记得杨氏的模样了,她走的时候他十六岁,而现在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飞霄站在远处抱着剑靠在树干上看着这边,眼神平静,树上的雪被风吹得落了下来,有些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抬手拂开,目光却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半分。

一个时辰后,飞霄扶着元今裴下了山,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元今裴受了冻,脸颊有些发红,整个人窝在软塌里,身上盖着一件狐裘大衣,白白软软的一团,看起来太像个吉祥物了。

飞霄灌了个兔毛的汤婆子塞进大衣里给他暖手,炉子上煮的茶一直在咕噜咕噜冒泡,热气腾了起来模糊了他的神色。

“公子,咱们今年还接着放粮吗?”

“放!知会下面的掌柜一声,就照往年的量放。今年朝廷下拨赈灾银两大概又被那群老东西扒得差不多了,等到了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剩下,遭罪的还是无辜百姓。明年……等明年便好了。”

吏部尚书换上了阉党的人,明年恩科便能给朝堂换上一批新人,也算是削弱了世家的势力,百姓自然也能够受益。

飞霄点头,倒了杯热茶给他。

马车驶过官道准备进城的时候,元今裴透过车窗看到了路两边的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宛若行尸走肉,和以往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所谓饿殍遍野,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元今裴头抵在车壁上喝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吩咐道:“对了,过两日是那丫头的生辰,你去咱们铺子里挑两件首饰送过去。”

他就不专程跑一趟了,给那死丫头看见了,还以为他多惦记她呢。

“是。”

——

长乐宫

天青跪在软榻上,探着身子给窗户上挂厚厚的帘子,殿下喜欢在榻上看书,她们这些做侍女的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满足。

宁枧岁坐在一边歪着身子看书,身上白色的冬衣领子上带着软毛,衬得那副温婉的面容更加清丽脱俗。

“殿下,明日便是您的生辰,您看咱们宫里怎么准备合适?”

天青挂完帘子从软塌上爬了下来,跪坐在宁枧岁腿边,仰着脸问道,脸上满是高兴,可见对此事是十分期待的。

“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是过个生辰么,你家殿下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岁,还稀奇这个?”

宁枧岁放下手里的书,无奈地笑了笑,过了这个生辰她便二十六了,又老一岁,有什么好过的,嫌老得不够快?

这话天青就不爱听了,二十五岁怎么了?便是五十二岁也得过生辰啊。

之前在庵中时那是实在没辙,师太抠搜惯了,便是煮一碗长寿面都得在晚上偷偷摸摸地煮,次日还得被臭骂一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主子难得苦尽甘来,回宫后的第一个生辰怎么能草率地过!

“可是殿下,皇上今日已经把生辰礼送来了……”

天青小声道。

皇上都送了,各宫定会纷纷效仿,相信用不了明日,他们这宫就得被各种各样的礼物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宁枧岁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就今日李大人过来给殷千岁拿药的时候顺便给的,那会儿您还睡着呢,天青便没知会您。”

“……”

宁枧岁有个小毛病,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床,一般睡不到午时根本起不来,以前在庵里的时候也这样,日日被师太骂也改不了这毛病。

说起殷繁了,这会儿宁枧岁忽然想起来殷复好像说过,殷繁和自己是同一天生辰。

她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笑意,不过天青没看见。

“那你便看着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取,不必知会本宫。”

“好嘞!”

天青立马生龙活虎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去库房清点东西去了。

宁枧岁看着直摇头,这孩子是真虎啊!

一个人的生辰,按理来说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是宁枧岁并不是很热衷于过生辰。

儿的生辰日,娘的受难日,但在宁枧岁这儿,她的生辰却是商元的忌日。

很小的时候还期待过,到这一天的时候便迈着小短腿踩着咯吱咯吱响的雪,从长乐宫一路晃悠到慈宁宫,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偶然见着绽开的梅花,还会上手折一枝别在小脑袋上。就为这手欠的毛病,没少被元如玉那女人逮着折腾。

到了慈宁宫吃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伸手要什么都不会落空,几乎是有求必应,一整天都是乐呵的。

再大一点的时候就懂了,虽说对商元没什么感情,但还是逐渐对过生辰这件事失去了乐趣,有时连长寿面都不带的吃。

不过今年不同,有一个人和她同一天生辰,这一天,终于不再是一个冰冷麻木的日子了。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万里苍白中的一点红,艳得很。

殷繁一身玄色站在那儿,身上厚重的大氅压着单薄的肩膀,莫名显得孤寂。

他定定地看着那梅,觉得像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忽然就很想折下来带回去。

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修长的手伸出大氅,轻轻掐上了那脆弱的花枝,稍微一用力便将那枝红梅折了,上面沾着的雪花随着动作落在白皙的腕侧,他却不觉着冷,只将那花枝攥在手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上面那抹妖冶的红。

“殷千岁!”

身后传来喊声,正是李涣。

殷繁倏然冷了脸,藏了手里的梅花便转身准备离开。糟老头子太烦人。

“唉!你……跑什么啊!”

李涣倒着小碎步追了一会儿还是把人给追上了,他抓住了殷繁的大氅,一拂尘抽在大腿上,没用多大力,虚张声势罢了。

“你这狼崽子做什么躲着咱家!咱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殷繁偏头冷眼看他,脸上尽是麻木。

“李大人有何事?”

“哼!没事咱家找你做什么?闲的啊!”

李涣没好气地瞪他,后者无动于衷。

“之前咱家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如何?那孩子咱家看过了,样貌性子都挑不出差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