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雁冷不防一惊，如被五雷轰顶。
她下意识探进兜里，摸索钱囊里剩下的二十两银子，难以置信地美目圆瞪。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心算到如此快速？
唐小苔竟然没有用珠算盘，就已经飞速心算，将她暗自摸掉的银子说了个精准不差？
这还是人么？
就算是当铺的珠算大能也不可能拥有那么飞速的心算能力。
唐小苔拍了拍画雁的兜，命她身边的小妹子把兜掏出来。
小妹子是个老实人，还真的规规矩矩地把姐姐的钱囊递给唐小苔。
唐小苔揉了揉小妹子的大脑门，柔声道，“叫什么。”
怯生生的声音，很是悦耳好听，“画，画雀。”
唐小苔又揉了揉画雀的脑门，笑起来，“好听。”
画雁听得一愣，竟是不晓得唐小苔是夸她妹子名字好听，还是夸她妹子声音好听。
但如今，画雁已经身无长物，身无分文。
噗通！
她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唐小苔，“春苔，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不再搞这些。我和画雀都没地方去啊。那个家定然是容不得咱们。你也答应要和我办坊子，我这才辞了王家投奔你！”
画雁哭得响亮，声泪俱下，引来不少人围观。
唐小苔叹了口气，道，“我答应的事，自然会答应你。坊子也会办的，你以后也会有工钱。只是……”
画雁一惊，“只是啥？”
唐小苔点明要了画雀，“你这手脚不干净啊。我凭什么相信你呢。王家选丫鬟还要挑挑选选，你现在两袖清风，光脚不怕穿鞋的，回头把我坊子铲了咋办。”
画雁哭得涕泪滂沱频频磕头，“定然不会铲了你坊子。”
唐小苔气笑了，缓缓道，“这样。你妹子画雀我相中了。她跟着我，我便把坊子交给你。”
画雁更是哭到有气无力，“我就一个妹子啊，我怎么舍得。”
唐小苔挑起眉，“你还怕我吃了她不成？我是女的，我对你妹子也不敢兴趣。”
画雁心中了然。
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喜欢配丫鬟贴身服侍。唐小苔既然生意做大，平时空手来去没人跟随也不体面。她想来想去，认定唐小苔是问她讨了妹子做丫鬟。
她思前想后，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就答应下来。
“春苔。”画雁揩了眼泪珠，站起身来，“这坊子，在哪儿呢？”
唐小苔笑道，“就一处空地，啥都没有。等你建呢。”
画雁，“……”
没有？
啥都没有？
这不是诓她么！
敢情要让她独自将坊子建起来？
画雁不敢相信地瞪着唐小苔，心中可算缓过劲来。唐小苔也非善类，竟然碾压她劳力至此。她也算知晓了为何唐小苔点名非她不可。能从零开始筹建作坊，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放眼整个青牛镇的大丫鬟里，也就她当属能干的人。
画雁咬咬牙，忿忿地盯住唐小苔，这才明白这是两妖怪比道行啊，最终她还是被唐小苔摆了一道，更是把亲妹子都抵过去了。
“画雁姐姐，走吧。”唐小苔心情很好地跨上木轱辘自行车，将画雁拉到元山村拆迁分配的肥田宅地里。
这处宅地有一亩有余，原本是拆迁划分专门建造宅子的。但现在自家有青瓦大宅子，暂时不用再造一个屋子。那这一处自建地，正好用作建造一处大作坊。
作坊，支个大顶棚，左右用挡风木板一拦，保证下雨不漏水，刮风不把顶棚刮跑就行了。
画雁惊讶地望着荒芜的自建地，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春苔，这……这都是让我干的？”
唐小苔扯着画雀，正色道，“不错。既然是合办作坊，那就要分工。这样，你回去罗列一下，预支多少银子才能把作坊支起来，请多少匠人，多少木料，多少女工，每个女工给多少月钱。回头你还得请匠人在作坊另一侧单独建一处员工宿舍。这样你住进去方便，外乡来务工的女工也好招揽。”
连珠炮般的一长串话任何人都会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画雁十分伶俐地重复了一遍，立马将步骤拆分地头头是道，“两处宅子，一处员工屋子，一处作坊木阁。木阁宽敞，尽可能容纳人。员工屋子整两排。作坊能容纳女工五百人，员工屋子就得建成三层为妙，一共两排。那就是需要匠人二十，耗时十天。”
“匠人请一天是五十文，耗时十天匠人要十两。女工月钱按照镇上规矩，一个月两吊钱，五百个女工就是一百两工钱。”
画雁从怀里掏出一个珠算盘，就这土地一边用木枝在地上划，一边拨弄算盘，精明又能干。
唐小苔都听得暗暗心惊。
原本自己以为画雁是个黄金，没想到她还是个王者级别的啊！
工于心计，行事精明，心思机敏。这样的人才要是能百分百忠诚，那绝对是一大福气。但是，人才都是有七七八八的弯肠子，怎么可能忠心耿耿。
但是，无妨啊！只要画雁能干好用，账目方面，自己还有一道防线。
“林嫂子你来了！”
田埂高头一个背着娃子的少妇走上来，脚底还有雪痕。
林寡妇抱歉道，“来的迟了。家婆刚睡下。”
唐小苔亲热地招呼林寡妇，“来得正好。这位是画雁，也是一起办坊子的姐妹。”
画雁瞅着林嫂子，她杏仁眼圆溜溜的带着谨慎和洞察。
林嫂子也望向画雁，她长舒一口气，亲昵道，“早就听春苔丫头提过你，你可厉害着哩，小小年纪就能在王家府里混得开，真是了不得。”
林嫂子见到画雁，心中大石头也就放下。她愿意和良家的丫鬟一起共事，但心里就是不愿意和怡红阁出来的红姑娘一起共事。唐小苔能不勉强她去糕点铺，她心中感激，只要是良家人，她都瞧着顺眼。
画雁见林嫂子客气又寒暄，也拿出王家客套劲儿来，谈笑了一番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暖和了关系。
唐小苔见到林嫂子对画雁和红姑娘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心知肚明。这人总有气场合得来和气场合不来的人，不用勉强。
“画雁姐姐，林嫂子是我雇来专门管账目的。以后你需要多少银子只管问林嫂子要，林嫂子会详细记录下。进项也是打到林嫂子手里，出账也是林嫂子出。包括以后的每月女工的月钱，和画雁姐姐你的月钱，都是林嫂子打给你们。这银子方面，你尽管提，管够。”
唐小苔笑眯眯地说完一番话，画雁的心逐渐沉到谷底。
画雁内心又惊又难受。
竟然，有人专门管账目？还是进项出项一起管？她看着林嫂子油盐不进的老实憨厚模样，顿时绝望极了。
这下，她哪怕想要刮一点油水，也是不能够的。
可恶！
唐小苔居然给了她至高无上的管作坊掌事权，却把财物这块单独分了出去。让她只有虚名，没有实权，更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画雁气到七窍冒烟，但盯着老实巴交憨笑的林嫂子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嘭——”
画雁愠怒之余，转身踢翻地上的一块木头。
林嫂子“哎哟哟”担忧道，“没事吧画雁丫头，有没有痛到。”
画雁更是心里没好气，却还是只能客气笑道，“多谢林嫂子关心，以后还得请林嫂子多指教，海涵了。”
林嫂子是听不懂这些虚话，老实巴交地笑出褶子，“俺管好账目就行，其他事儿俺也不懂，俺笨得很，只会管账。”
画雁，“……”
她心里更气，还绝望！唐小苔这个心眼足的，真是派了个油盐不进的老实人来堵她的财路啊！
……
十天后，作坊如期被建起来。
作坊两侧还有双层楼的员工宿舍绕着作坊一圈连成排，干净整齐极了。
元山村田埂上突然多出了一处雄浑好看的木屋，引得众村民争相从热炕头上翻身下来，连连探头来围观。
“真好看啊，谁家搭的房子？”
“这屋子倒是稀奇。咋还弄了个东厢房和西厢房？瞧起来又不像。”
“这哪里是厢房哟，明明就是处坊子。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大商队瞧中这片地了。”
突然，有乡亲惊呼。
“这处地不是已经划分给唐家二房了么。就是唐富强那家！”
就在众村民连连惊呼的时候，第一批女工被招进作坊里。
“哗哗哗哗哗哗哗——”
第一批女工成群结队踩着白雪走进厢房宿舍里，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满意极了。
唐小苔站在作坊大屋边上打量这群女工，更是对画雁的安排高看一眼。
这群女工是第一批，年龄大概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适育期妇人，也就是中原常被换做典妻的年龄。第二类是幼女，十一二岁上下，长相粗糙，属于人牙婆子砸在手里卖不出好价钱的那种。第三类是老妇，这些老妇也非寻常老妇人，各个眼睛精明利落，一看就极能挑拨是非。
画雁随后将三类人分开坐进作坊里。
老妇人最是能嚼舌根，哪家漂亮妇人又偷懒，哪家妇人半夜私会情郎，哪家妇人心思绕弯，全都能顺着老妇人的嘴里吐出来。幼女长得大多寒碜，令人怜爱，不少失了孩子的妇人都会对幼女照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