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资料室里只有一台电脑还亮着光，林敬言还以为是谁忘了关，走进去就见一个白团子趴着桌上，像谁家不小心掉在上面的年糕，软趴趴的，直不起腰来。
白团子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鼠标，嘴里嘚啵嘚啵，“不行，她们肯定不上钩，垃圾话不行，卖血也不行，缠斗也不会纠缠多久……”
越想越愁。
不得不说，当对手不仅是输出还是两个狡猾又默契十足的输出，这棘手程度远超以往的对手，就算面对猥琐流乔栖都没这么困扰过，对手实在太灵活了。
“如果在这个地方卡走位的话……”
乔栖拖动鼠标，过于疲劳的眼睛难以适应视角移动，这让她不得不向屏幕前凑近了观察。
“咔。”
突然亮堂起来，凑到屏幕前的眼睛也跟着舒服了许多，乔栖恍然察觉有人开了灯，转头一看。
是霸图的林敬言前辈。
“用心学习虽然很好，但要注意眼睛啊。”
语气温和，态度也十分有礼，是个光听声音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林敬言手里端着一个瓷水杯，另一只手还扶在开关上，征求乔栖同意后才走进屋里，彬彬有礼的笑容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倒因为他戴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个学问渊博饱读诗书的老前辈了。
也确实是位老前辈。
“是林…敬言前辈？”乔栖试着叫出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林敬言按照她那模式，笑着反问：“是乔栖？”
“是，”乔栖讶异，“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确实很有名，张佳乐经常跟我说起你。”
林敬言放下杯子，走到窗边逐个检查窗户锁，看上去是来检查窗户，随口闲聊而已。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呐。
乔栖向来都是被人当面夸奖的，着实不习惯被人“安利”出去，一时间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更何况，张佳乐和林敬言都是什么人，那可是第二赛季出道，连队长都要叫一声前辈的人呐！竟然跟大前辈讲，乐乐前辈实在是太没有前辈架子了……
越想越羞，乔栖团在桌子上，低着脑袋，就剩耳朵还在外面扑闪扑闪，想钻地缝去。
林敬言回头时就见到这么一幅画面，无奈笑笑，也没打算让小姑娘太无地自容，跟着解释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你的比赛了。”
“B市的线下赛吗？”乔栖一秒意会。
“嗯，那个时候是和方锐一起去看的，应该是他表弟的比赛。”
“怎么是那场比赛呢，那场我表现可不怎么样呀，居然被前辈看到了……”
“会吗？”
林敬言一路从乔栖身边的窗户检查到了最角落的窗，声音也有些遥远，但仍能听出语气里的笑意。
“我觉得，是场不错的比赛。”
这句话说得轻松，乔栖见他由远至近走来还在恍神，总觉得林敬言前辈是她认识的人里第一印象最好的人了，不是队长或江老师那样靠着头脑或性格营造的氛围，而是气质上会让人想要亲近。
这位前辈一眼看上去，和霸图呼啸这样气势磅礴的队名相去甚远，但同样有着老一辈沉淀下来的平静如水。
可越有前辈感，乔栖越是不适应。
“前辈真的觉得不错吗？”乔栖不确定道，“我们打得，呃，挺随意的。”
“别这么说，你们可都是战队最关注的新人，比赛录像都很有参考价值，”林敬言笑了笑，“我会转会霸图，也算有受到过你们的比赛鼓励到吧。”
这话让小姑娘受宠若惊，当时光想着怎么打败对手了，哪里能想到自己的比赛会影响到前辈呢。
不过说到影响，乔栖又想起了于峰前辈。
于峰前辈的比赛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影响了她和孙翔，如今她的比赛又影响了林敬言前辈，这样一环扣一环，没有结识的人也能被连接在一起相互影响，这才是荣耀嘛。
这么一想，乔栖有点小开心，“谢谢前辈鼓励，有帮到前辈就好。”
鼓励啊。
握着窗台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泛凉，林敬言也明白自己没办法对新人，尤其是这样单纯为自己开心的面孔说出实情。
进入霸图，是在接到韩文清电话后那几分钟里才决定的。
至于被某场比赛激励到转会，这种热血又不经大脑的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在林敬言身上。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不管是前辈还是后辈，只要在一个圈子里就注定了都是对手，所以在看到乔栖他们的比赛时，他想到的也只是“后生可畏”这一个词而已。
那时浮现在他眼前的，有从第二赛季走来认识的选手，也有在训练营和线下赛遇到的那些素昧平生的后辈。
长江后浪推前浪，机会只会给有准备的人，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放弃的话总觉得不甘心，所以，与其说是被他们激励到，不如说是被刺激到了。
就结果来说，确实是被他们影响到的，林敬言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看了眼手表，对小姑娘点点头，“那我就先去检查下一间了。”
“哦好，”乔栖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前辈是今天的值班吗？又是霸图？”
“不，实际上我只是路过这边，凑巧被负责值班的刘小别撞见，顺手帮下忙而已。”林敬言耸了耸肩，也没多在意，“你自己离开前也别忘了关灯。”
“好的好的！”
前辈这么晚还在给他们检查训练室，乔栖感慨着，乖乖应了前辈的话。
林敬言见此有些禁不住笑意，放心将资料室交给小姑娘来处理后，拉上门准备走人了。
可眼看林敬言人都走到门边了，乔栖自己又犹豫起来。
她低头瞅瞅自己冥思苦想几个钟头的笔记，还是没忍住，“那个，不好意思前辈，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林敬言脚步一顿，见姑娘犹豫还耐心地询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像在问孩子是不是和妈妈走丢了，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就，一点点信息采集。”
“没事，问吧。”
“我想问，如果是前辈的话……”
一开始叫人叫得很迅速，可随后声音就逐渐变小。
原本握在手里的笔记本变成了躲藏工具，小姑娘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小心地看他，生怕前辈生气，毕竟，毕竟这有点挖敌队情报的嫌疑。
可看着那双鼓励的眼睛，乔栖还是试着问道：
“如果是前辈的话……”
“遇到什么情况，会有无论如何都不想逃避，只想正面对决的想法呢？”
林敬言走后，乔栖看东西看得眼睛酸痛，捏着眼角小憩了一会儿，憩着憩着就没了意识，接一睁眼，好嘛，大小眼特写，还有快垂到下巴的嘴角。
这是“王杰希不开心.jpg”啊。
乔栖人都傻了，“前、前辈怎么在这里？”
“今天是微草值班，”王杰希站在她旁边，揣起了两手，“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那眼神冷得乔栖心肝发颤，这是道死亡选择题，任何答案都有可能走向be。
要谨慎点。
“我……”
小姑娘正要解释，就感觉有什么从肩头滑落下来，惊得她赶忙抓在手里，只不过，一握住布，这个屋子里的气压也更低了一些。
不算厚的棉质布料握在手里，还有点点余温，热得指尖发烫，乔栖一呆，自己身上怎么披着一件外套呢，而且这颜色……
不是眼前人最喜欢的微草绿，是霸图的红黑色。
乔栖愣愣地说：“这是前辈的……”
“前辈？”王杰希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眯起眼，“那这个也是？”
“什么？”
“你手边那杯饮料，”王杰希扬了扬下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应该知道，资料室不允许带饮料吧？”
饮料？
乔栖感觉自己一觉起来世界都变了，这一转头发现手边还摆着个果汁，内侧贴着便签纸：不知你喜欢什么，就倒了胡萝卜汁，要注意劳逸结合。
末尾是加油和一个小小的笑脸。
是没有见过的字迹。
还有胡萝卜……好像有缓解眼部疲劳的功效吧。
乔栖呆呆地反应着，联想到林敬言前辈来时那句要注意眼睛，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桌上，玻璃透着亮，果汁的暖色淌在便签纸后，也柔软了嘴角，乔栖叹道，真是一位很会照顾人的前辈呐。
“怎么？还没看够？”
气温更低了。
乔栖惊得一回神，对上王杰希那张不知为什么比刚才更加阴翳的表情，差点吓出一个嗝来。
桌前，王杰希肩披绿色队服，居高临下俯视着乔栖，像要拿着扫把教育不法市民的环卫工人正义战士。
王杰希扬眉：“还想写检讨？”
乔栖要哭了，“不是不是！我这就解决它！”
哪还敢多想，乔栖抢过那杯蔬菜汁跑去垃圾桶旁边，也是没空品尝林敬言前辈的好意，咕咚咕咚一口灌下去，还把自己呛到了。
但呛到也没有写检讨可怕啊。
一灌完胡萝卜汁又跑回去收拾东西，乔栖慌得那是手忙脚乱啊。
看了全程，王杰希头疼地叹了口气，“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想到乔栖一停，转头来了句：“我知道，前辈可以找人吃了我，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异常耳熟，王杰希也笑出来，实在对她过分机灵的反应没脾气了。
当初新年时那句“我不会打败你，但我可以找人打败你”还历历在目，小姑娘仍然记得这句话，这个事实成功打消了他对那件队服的膈应心情。
与其说是看到队服感到不爽，应该说是“有人看到她睡着了”这个事实更让王杰希不愉快。
王杰希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乔栖睡觉了，小姑娘睡着时睫毛会微微发颤，嘴角则会不自觉上扬，偶尔还会歪过脑袋蹭蹭身边的东西，蹭得脸都红了也不带起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做美梦。
在乔栖醒来之前，王杰希在旁边看着她，天马行空地想，是不是……
往她脸边放什么她都会蹭个一两下？
“那王杰希我先走啦！”乔栖甩给王杰希一句话，抱着那件霸图外套就往外跑，像被狼追着一样。
“等下，”王杰希不冷不热扫了眼那件衣服，“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衣服？”
“当然是洗好了再还回去呀？”
“……好，明天就还。”
“啊？”
“我说，明天就赶紧还回去。”王杰希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紧乔栖，好像她一旦露出疑惑来就会再重复第三遍。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乔栖眨眨眼，“当然了呀，我留着这衣服做什么。”张新杰前辈的霸图队服还没还呢。
“嗯，回去吧。”
“那、那个饮料的事……？”
“……行了，下不为例。”
“前辈你真好！“
小姑娘开心得当场给王杰希发去好人卡，蹦蹦跳跳，转眼没影了，留下王杰希一人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未动。
吱呀一声，资料室后门被推开了。
刘小别探出脑袋，认真观察了一下队长的表情，“队长？您完事儿了？”
“嗯。”王杰希淡声说。
相处这么久，刘小别已经能在王杰希微表情学上考博士了，此时发现他反应不太好，迅速联想起自己撞见那女孩时，她肩上那件衣服……
刘小别板正表情，“果然那件衣服是……？”
“张佳乐前辈的吧。”
“果然吗。”
王杰希偏了下头，“你知道？”
王杰希自己都是从孙哲平口中才知道那三人有点联系，这刘小别又怎么知道得？
估摸着说实话，队长会更加不愉快，但刘小别也是一点不怂，照实了说：“刚才是我和许斌一块儿值班发现的乔栖，当时她睡得项链都出来了，上面挂着个戒指，许斌说看着眼熟。”
“那戒指我知道，孙哲平前辈也有一个，”王杰希眉头拧得更紧了，“许斌怎么会眼熟？”
王杰希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刘小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一刻，不知是兴奋激动还是紧张刺激的心情让刘小别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可许斌说那是张佳乐的订婚戒指啊？”
说完，刘小别又瞬间冷静了。
不是他想，而是屋子进入南极冰川了。
冷风呼呼地往刘小别脸上拍，冻僵了脖子，心中震撼这乔栖是园丁吗，开个修罗场，还又是百花又是微草的，真能耐啊。
这刘小别还有心情吐槽，王杰希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
踏出资料室，王杰希对着漆黑一片的走廊，思维也卷进了一个无法逃出的黑洞。
叶修喻文州黄少天高英杰乔一帆卢瀚文孙哲平张佳乐，这一连串名字挤进脑中，挤得王杰希脸色发绿，几近爆炸，甚至想拎回那小妮子重新问她是怎么回事。
可当他起了心思时，又会听到那梦魇一样的话——
“王杰希，你又是乔栖的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