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跟个鬼似的

第十二章就跟个鬼似的

一晃山里的又一个冬天来了,树木褪尽了它那娇美的容颜,山野萧瑟,那冬风吹动林子的声音,远远听去就像是一群悲哀的狼在哭嚎。田地露出了它本光秃、狰狞、难看的面目,男人开始闲下来,女人则又拿起针线,忙着预备过年孩子要穿的衣服和下一年全家人要穿的鞋。

秀吃完早饭,喂了猪,便回到自己的炕屋,对着镜子开始梳头,女大十八变,的确是的,秀己经十六岁了,镜子里是一张正值花季的脸,微黑,但却秀气可人,尤其是那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就像储满了一潭幽幽的清泉,发着光,闪着亮。

转眼秀己结好了两条辫子,又拿起镜子左右照了一下,这才放下梳子,转身从针线箩里拿出一只正在做的鞋,走出门闷着头向春家跑去。

来到春的炕屋,只见二蛋婶也拿着针线坐在炕上,便笑着问:“婶,你也来了!”二蛋婶点点头,“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春见秀跳着脚搓着手,便急忙喊道:“秀,快上来,炕烧得可热啦!”话音刚落,秀己经脱了鞋爬上炕,一双冰凉的手就直直地向春的脖领里插去,人未到,那股子凉气却先到了,急得春一边躲闪一边扔下针线活去推拒着秀,一边推一边骂:“死妮子,一来就欺负人!”秀跪着,春坐着,秀比春有优势,秀的那双凉手到底还是插进了春热乎乎的脖领里,凉得春“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缩起脖子,又奋力地挺身跪起,使出浑身的力气和秀顽抗起来,最终把秀压倒在了炕上,一双手便在秀的身上乱挠,痒得秀只顾呼呼地笑,双手无力地推拒着,喘着气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吧,再不敢了。”春见秀笑得挺不住了,这才住了手,翻身坐起来,得意地笑着。等秀也坐起来,便拉着她的手放在被子下面说:“这底下热热地不暖你,偏要来欺负我,啍,叫你再能能看!”

二蛋婶六十岁了,但过度的操劳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如今她看见两个孩子笑作一团,脑海里忽地现出了自己年青二十几岁了还穿着补丁衣服补丁裤的情景,不由“唉”地叹了一口气。

春听见二蛋婶的叹气声,就嘻嘻哈哈地问:“婶,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呢?是我二蛋叔欺负你了吗?”二蛋婶不屑地笑道:“嗤,他欺负我,他敢?”春收了笑,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地同二蛋婶计较道:“什么?不敢?我二蛋叔可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子,他会怕你?”二蛋婶笑道:“他倒是不怕我,但是他如果招惹了我,我却也是有办法对付他的?”春和秀一听来了兴致,一左一右齐齐地扑到了二蛋婶身边,急切地求道:“婶,什么办法,快告我们!”二蛋婶一看那俩孩的猴急样,专吊着她们的胃口说:“不告,秘密!”春和秀急了,一齐拉住她又是摇又是晃,一边说:“婶,告我们吧,婶,告我们吧……”不到一分钟,二蛋婶就被她们摇得晕起来,着急地摇着手说:“行,行,行,告你们告你们,别摇啦,晕!”那俩孩这才住了手。只听二蛋婶笑道:“罢工啦,你别看他一个七尺大男儿,两个眼睛一瞪,活像一只大老虎,他却不会做饭,我连续罢上两天工,他就软了。”秀吃惊问:“婶,那你呢,你也两天不吃饭吗?”二蛋婶作着手势笑道:“可不是咋的,我就往那炕头上一挺,不吃不喝不动,罢多长时间,挺多长时间。不过两天,他就软了,他还怕先饿死了我呢!”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随即跟着那俩孩子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二蛋婶又叹了一口气,这回春重视起来了,她认认真真地问二蛋婶:“婶,你今是咋了,你以前很少叹气的!”二蛋婶说:“能咋的,看见你们的现在,想起我们的过去了呗。”秀说:“你们的过去?婶,你们的过去什么样?”“什么样!穿着补丁衣服补丁裤,还差点饿死!”秀和春都笑起来,各自拿起针线活做起来。

过了一会,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婶,你过去怎么看上我叔的,你娘家那地方离县城近,又是在大路边上,可比咱们这好多了。再说,你那么高,他那么矮。你知道我们现在把比自个矮的男人叫什么吗?”二蛋婶问:“叫什么?”秀摇着头,一字一笑地说:“三等残废!”说完就和春一起吃吃吃地笑起来。其实二蛋叔也不算太低,大约一米七的个,只是比起二蛋婶将近一米七八左右的个,看上去确实是矮多了。二蛋婶看见两个孩子天真的样子,故意板起脸,假装生气地说:“怎么,看不起你叔咋的,是在笑话你叔吗?”春赶紧偎过去,扳着她的肩膀说:“不是,不是,婶,您别生气嘛,我们就是好奇!”秀也说:“婶,您别听我们,我们没心没肺的,胡说八道惯了。”二蛋婶见两个孩子认起真来,才哈哈笑道:“谁生气啦,逗你们玩呢,还当真了,小样!”春见二蛋婶并不生气,便又扳着她的肩膀求道:“婶,告我们嘛!”

二蛋婶经不住缠,笑着说:“说了你们也不信,那时候,我娘家那人口多田地少,又是大锅饭,年年不够吃,听说王家村能吃饱肚子,刚好有人保媒,我爹就答应了。”秀不相信似地说:“就这么简单?”二蛋婶笑着说:“跟你们比哪,你们现在还能见见人,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我们那会可全听大人的。”春继续纠缠道:“婶,那你爹跟我叔要了多少彩礼?”“彩礼?”二蛋婶笑道:“什么彩礼啊,一担粮食,人就过来了。”秀和春听二蛋婶说一担粮食就换了一个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二蛋婶也跟着她们一起笑。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个人竟都唱起歌来,二蛋婶虽然不识字,但她却会唱许多革命歌曲,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什么“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呢,什么“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土打靶把营归”……她一首一首地唱,声音宏亮,富有节奏。春和秀听那些歌很好听,就跟着她学,她们都扔下了手中的活,打着拍子,二蛋婶唱一句,秀和春就跟一句,唱错的地方,二蛋婶就反复耐心地再去教一遍。

三个人正唱得起劲呢,却听窗外有人喊道:“春,秀在你家么?”春一听是秀的嫂子的声音赶忙道:“是嫂子吗?秀在这哪,快进来吧!”秀嫂进屋来,笑着跟二蛋婶打了声招呼,便对秀说:“秀,家里来客人了,回家帮我做饭。”秀忙跳下炕,跟炕上人招呼了一声,便跟着嫂子向家走去。

回到家,只见嫂子的炕屋里坐着两个客人,一老一少,那老头有点面熟,见秀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只听嫂子说:“秀,这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来过咱家,不记得啦?”秀笑道:“我眼笨,记性不好,都忘了,叔,你们快坐吧!”秀嫂也说:“是呀,坐吧坐吧,都是自家人,别客气!”见那两个人都坐下了,秀转身欲走,嫂子一把扯住她说:“秀,坐会吧!”秀说:“不是说要做饭吗?”秀嫂说:“不急,迟一会做也能赶上。”那两个人也急忙说:“做什么饭呐,又不饿。”秀听他们都这么说,便在炕头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想:“有我哥陪着就行了,要我坐这干嘛?”

只听哥嫂和那两个人东拉西扯,一会说说今年的收成,一会又说说今年的天气,一会又问那个年少的家有几口人,有几亩地。秀听得无聊,便悄悄起身走开了。

秀嫂跟着秀来到灶间,两个人开始生火做饭,秀嫂爬在秀的耳边问:“秀,你觉得咋样”“什么咋样?”秀奇怪地问。秀嫂说:“还没看出来,给你介绍对象呢,那个人,你觉得咋样?”

秀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听嫂子这么说,不禁羞红了脸,低着头只顾和面,不吱声。嫂子等急了,一把扯过面盆说:“咋样呢,你倒说说看呀!”

秀向来在背地里不好说人的坏话,再加上秀嫂炕屋的小窗户上钉着一层塑料纸,家里本来就黑,而那个人又背对着窗户坐着,秀根本就没看清他的面貌,只记得他站起来挺高的,除此之外,她实在对那个人没有什么别的印象。此时她见嫂子问得急了,便说:“个子挺高的!”嫂子说:“那你就是愿意了?”秀说:“我又没说愿意。”秀嫂笑着说:“听我那个表叔说,他挺会挣钱的,家里还新盖了一座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准备娶媳妇用的。哎,人也挺大方的,你看他今天来拿的那些礼品,烟、酒、茶叶等四色礼,在咱村里怕也是头一家好的,再说,人长得也不错,你说是吧?”秀见嫂子乐呵呵的,不想扫她的兴,便点头道:“差不多吧。”过了一会,秀嫂问:“秀,你知道你哥那会去说我时拿的是什么?”秀问:“不知道,什么呀?”秀嫂说:“一盒点心。”看秀笑起来,秀嫂说:“那还不是因为家底空确实拿不出来吗?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拿这么重的礼,家底肯定错不了的。”

饭后,那两个人又坐了一会,那老头便站起来说:“路太远,赶黑怕回不去,你们考虑考虑,过几天回个话。”说罢,对那年青人喊道:“段山,我们走!”

秀这才知道那个人名字叫段山,送出屋来,才看清那个人黑黑的,瘦高瘦高,贼眉鼠目,长得并不像嫂子说得那么好。而且,秀出门在和那人一打照面间,突然发觉那个人即使笑起来也显得阴气沉沉的,就跟个鬼似的。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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